题名:玻璃糖 作者:这碗粥 第64章 梦话 Chapter 64 “嗨, 美女。”一个男人溜过来,他递给姜临晴一个空酒杯,“一个人吗?” 向蓓就是在这时来了电话。 姜临晴没有望男人一眼, 直接向着竹廊而去。推开门,这边又静了。她在黑暗里见到微弱的火光。 常常有人站在那里点烟。 “喂, 向蓓。”姜临晴听见竹子沙沙作响,衬得这方天地更加寂静。 “我打进决赛了!”向蓓特别兴奋。 姜临晴跟着开心:“向蓓,恭喜你。” 向蓓:“节目组说, 决赛那天不是录播,要直播。” “向蓓, 你加油。你的每一场比赛我都看完了。”姜临晴笑着说,“你们真的很棒。” 向蓓:“节目组给我发了几张票,你有没有空?过来现场给我打打气。” “好啊。”姜临晴没有不去的理由, “就这么说定了。” 挂了电话,她正要订一张去参赛地的机票,忽然察觉身边有人。 对方的一只手探过来, 扣住她的腰, 并且在上面掐了一把。 色狼?姜临晴的第一反应是, 用手机去砸对方的头。 他的反应比她的快,轻松地抓住她的手腕。 她这时看清这个人。 是池翮。他的手还扣在她的腰, 摩挲, 就像之前的无数次。 两人对望着。 他放开她。 她还呆呆的。 他张开双臂抱住她,手指抚摸在她细瘦的蝴蝶骨。 姜临晴没想到, 两人这样直接见了面。 “我出差回来累得半死,你却自己跑出去玩。”池翮跟个没事人似的, 但好像要折段她的腰。 她的两手环住他的腰, 抱得紧紧的。她在外晃了一天, 发现去哪儿不如在他的身边来得安心:“明明说好三个月的。” 池翮:“三个月没走掉,现在也晚了。” 她放开了他,踮起脚,把下巴靠在他的肩:“我今天才知道,这里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。你一直站在影子里,我都没看见你的脸。” 他失笑:“难道见到我的脸,你就能把目标从宋骞转向我了?” “如果见到你,我就知道你和宋骞是一伙的,不是穷光蛋。”但他和宋骞一起,又是一脸坏相,倒也符合她的要求。 她觉得,无论如何相遇,他们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的。 她和他的开始是这儿,不知结束会是在哪里。 是时候到了岔路口。 姜临晴:“我还没有和你说过,为什么会来这里,又为什么是三个月。” 池翮捻起她的一撮长发:“嗯。” 她的脸低下去了,头发遮住上方的灯光,脸上只剩阴影。 “我生病了,不排除恶性肿瘤的可能。当然,其中有些侥幸。但是吧,体检报告出来了,我的运气向来不怎么样。” 静了两秒,她又说:“唯一的幸运是遇上你。” 池翮只看见她低下去的脑袋:“如果是指体检报告,作不了数。” “我妈妈就是因为这个病走的,我跟着我妈妈,走完了疾病的全过程。”姜临晴的头越垂越低,“我的小姨,以前说没有大碍,现在变得严重了。我了解过肺部肿瘤,家族史的恶性风险非常高。如果家里有一人生病,风险上升50%,如果家里有两人生病,风险上升2倍。” 他的手掌盖住她的头:“就算是肿瘤,早期生存率很高的。” 姜临晴:“一个月前,我只是单肺结节,现在是双肺了。进展这么快,万一真的是恶性肿瘤……” “没事。”池翮点头,“我跟你一起去会会那个死神。” 酒吧的门传来了什么声响,似乎有人过来。 池翮捉住姜临晴的手,转身向竹林深处去。 她望过去,觉得他将要融入无边的黑暗。灯在倒退,她却心甘情愿跟着他向前去。 月亮不知为何,偏偏躲了起来。两人似乎真的要走到漆黑的尽头。然而转眼间,一盏灯亮了起来。 那边有一幢古色古香的房子。姜临晴才知道纸醉金迷的酒吧外,也有诗意的韵味。 她进去了,听见里面有人说话。 姜临晴压低声音:“这是哪里啊?” 池翮不回答,走到最近的一间房,把她拉进去,紧接着又关上门。 短暂的光又消失了。 姜临晴闻着,这里似乎有一阵茶香的味。 池翮:“怕不怕?” 她摇头。怕黑的人是他,不是她。 “我人生的好运,也只有你。”池翮说,“上次是我轻信了你。高中班长如果对你有意思,早八百年就来追你了。你的谎言真拙劣。” “不拙劣的。我高中时候真的对他——”她的脸被掐了一下,她又说,“我的一个初中同学是医生,他说我可能只剩下一年。我那时算算,我可能只有前三个月的时间,还能有点人样,之后就憔悴了。我现在这副鬼样子,就是病情开始了吧。” “你的初中同学,和你差不多年纪。不要听信一人的说词,说不定他医术不精。” “我怕万一。” “就算万一,你也有我。”池翮说,“你好不容易遇上我,难道要把自己唯一的幸运丢下吗?” 她摇头,又点头,想到不知他能否看清,说:“我不舍得。” “既然不舍得。池翮说,“你更加不能一走了之,留我一个人。不怕,我在。” 姜临晴被蛊惑了。明知道这时候她该推开他,他有他的家人,他有他的事业,他该有锦绣的前程。 他给了一个诱饵,无论她生或者死,他都愿意给她一个家。 她无比心动。 池翮用额头去碰她的额头:“你不会孤单了,还有什么好怕的?” 她被他骗了过去,真的不怕了似的。她能看清他了,抬手拂过他的眉骨。 两人呼吸交缠,额头碰了碰,鼻尖对上,接着,一切顺理成章。 姜临晴有这一天是世界末日的放纵肆意。 池翮扣住她的后颈。 房间里只有窗帘缝里透进来的,小小的银白月光。 二人气喘时,池翮按了灯的开关。 她的眼睛亮着光,但又似乎站在悬崖边,颤颤巍巍。 池翮托起她的身子,转身把她压在墙上。 没有床,两人在这面墙上,像是受伤的小野兽,互相舔舐伤口,舔着舔着,再相互撕咬。 深情又暴躁。 迷乱中,姜临晴想的是,没有人能拒绝现在的池翮。 他们谁也离不开谁,他们紧紧相拥、亲吻,他们迫切地想要感受对方的存在。 她衣衫不整,被他抬高了腰。他们有一个多月不曾亲密,身子却留了对方的记忆。他进去的时候,她自然地为他开门。因此,他畅通无阻,几下就埋入深潭。 姜临晴很快被卸了力,只能攀附他的力量,背部贴紧墙面,正面迎着他的攻势,两人发出的喘气声,都被对方完整地听进去。 只是,渐渐的,她比他多了些难耐的闷哼。 突然外面传来了声音:“池翮去哪了?” 姜临晴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。 池翮反手关了灯。 一室漆黑,只有男女之间相爱的激烈。 他太狠了,她怀疑是不是外面有人听见了,只能把嘴巴捂得更紧,却仍有“呜呜呜”的几声从指缝里漏出去。 外面又没人了。 姜临晴松了手,贴近他的耳旁,唤他:“池翮,池翮。” “我在。”他吻吻她。 临时起意,没有准备小方盒子。末了,池翮不得不撤出来。缓了一会,他放下了她。 她几乎站不稳,软趴趴地靠着他。 池翮再开灯。 经过刚才的意乱情迷,她的脸上才有些红晕。他捧起她的脸:“大美人。” 姜临晴抚开他额前半湿的碎发:“我是不是太瘦了?” “是。”他亲亲她的额头,“等着我把你养胖。” * 二人偷偷地从侧门出去,没有惊扰任何人。 但不知是否被人见到了背影。 姜临晴听见一人喊:“池翮!” 二人已经出去了。 姜临晴后知后觉,刚才那事,是偷情。她的脸颊热乎乎,有刚才的情迷,也有现在的面红。 池翮一转头见到红脸蛋。像是灯下照出的幻觉,他用手指探过去。 是热热的。 他把她的手抓得很紧:“你那里还有套子吗?” 姜临晴刚褪去的红,又染上耳朵去:“不知道。”这些东西是他负责的,她没去数过。 池翮歪了歪头:“再买就是了。” 二人牵着手过去停车场,到了车门前,他还是没有放开。 姜临晴无奈地说:“你不放,我怎么上去?” 他这才松开,抱起她亲了一下。他启动车子,又抓住她的手。 姜临晴:“你好好开车。” 池翮:“我要是不拉着你,我不放心。” 她的五只手指被他的五指拢在一起,手指和手指之间,紧得没有缝隙。“我不走。”她是在把他拉入她的泥沼,但是撒不开手。 也许是她自私吧。 姜临晴也用他那样的力气,夹住他的手指,有些疼,疼到两人的骨了 不夜城的街上,全是车流烘托的光圈。从一辆车头照出,散在半空。接着被下一辆车接上。 起起伏伏,明明暗暗。 * 走上绝路的人,回到家无事可干。一来二去的,还是滚上了沙发床。 姜临晴听得“吱呀吱呀”的声响。 是池翮发了狠。 因为他,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。 他问她:“今天去哪里玩了?” “没有玩。”她朝他笑笑,“没有你一起去,不好玩。” “下次叫上我。” 她的眼前沾上几缕凌乱发丝,见到的池翮,被头发丝割成一片片。她说:“我不怕死,我怕你跟着我去。” “你怕,就留下来,别丢了我。”池翮自嘲一笑,“说什么死后合葬,其实人死了,什么也没有的。” “我在上周末约了医生,定在下周。”她没有太强烈的症状,或许真的有希望呢。 池翮:“不等下周,明天就去。” 洗完澡,身子疲惫,姜临晴的精神上翻来覆去。 池翮在这里,没什么失眠的状态,比她先闭上了眼睛。 她悄悄地说:“我一开始,只是想有一个为我收尸的人。” “嗯,我会为你收尸的。完了我再跳下去。”他话音不清,甚至是梦话。 “我突然想到一个遗憾。” “什么?”池翮还是迷糊。 “上次你说你不爱我。”那是遥远的“上次”了。 池翮听到这句,忽然睁开了眼睛:“是,我不爱你。” 姜临晴没有恼火,好奇地问:“你什么时候才能爱上我?” “待你寿终正寝之时,我爱你至天荒地老。”似乎这句才是梦话,但他的眼睛是清醒的。 她和他约定:“好,一言为定。” * 住进池家医院那天,姜临晴给自己绘了点胭脂。 院长亲自出来迎接池翮。 池翮毫不避讳,牵着她的手,直接说:“这是我的女朋友。” 院长的笑纹很深:“池先生好,姜小姐好。” 姜临晴的半个身子躲在池翮的身后。 院长:“病房已经安排好了。” 池翮点头:“谢谢院长。” 院长:“池先生客气了。” 呼吸科、胸外科的几个医生过来会诊。其中一个中年医生说:“姜小姐之前的报告比较简单,这次需要详细诊断。” 池翮:“麻烦医生了。” 贵宾房镶了一面大大的落地玻璃,敞亮无比。姜临晴这两天特别留意亮光。 凡是明媚的,她都喜欢。 她今天穿的就是青绿的上衣。这时,换上宽大的病号服,她眺望远山:“你太张扬了,到时候人人传我是你的女朋友。” 池翮:“你是。” “我有病。” 他扯扯笑:“我又不见得很健康。” “你有什么病?” “心病。” “哦,我也有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池翮说,“我们都有病。” 第65章 出院 Chapter 65 检查报告出来之后, 医生不是和患者交流,而是通知了池翮。 池翮去了医生的办公室。 说话的还是那个中年医生:“池先生,从影像学来说, 姜小姐的其中一个较早的结节,不排除恶性肿瘤的可能。” 池翮的手指在沙发扶手敲了敲, 不得不拿出烟盒,似乎只有烟丝能抚平焦躁:“确定吗?” 医生:“影像学只是评估,一般来说, 初步评估有可疑的,我们会建议穿刺活检。” 池翮衔上了烟, 没有点燃,咬了几下。 医生:“但是,姜小姐的结节位置比较特殊, 不宜做穿刺活检。” 池翮:“有其他办法诊断吗?” “可以做肺结节手术,再进行病理学检查。”医生迟疑了一下,“不过……” 池翮:“医生, 你请说。” 医生:“池先生, 我就直说了。姜小姐偏瘦, 有中度贫血,手术风险肯定有的。而且, 不排除在肺结节手术过程中, 因为一些不可预知的情况,我们不得不临时变更为开胸手术。如果是开胸手术, 对姜小姐来说,风险更高。就怕术中大出血。” 池翮:“医生的方案建议是?” 医生:“我们会先纠正姜小姐的贫血, 再进行手术。” “嗯, 好。”池翮把嘴上的烟丢到了垃圾桶, “对了,现在能判断病人剩下多长时间吗?” 医生忙说:“池先生,病理不明确,我们不敢断定姜小姐的病情。” “明白。”池翮和医生握手,“有劳医生了。” * 池翮从办公室出来。 医院的走廊白茫茫的一片,连窗框也涂上了白漆。他的目光延伸,能一路穿过窗户玻璃,直向外面蓝得泛白的天空去。 但其中有一颗黑色的脑袋瓜子,中断了他的视线。 姜临晴双手扶住门框,探了个头出来。 望着他走过来,她问:“检查结果,不乐观吗?” 池翮:“乐观不乐观,要等病理学结果,你要吃胖点才能做手术。” 姜临晴:“吃胖也不是两三天的事,我的手术排到什么时候?” “不急。”池翮说,“我请了一个国内知名的胸外科教授,明天或者后天到。” 姜临晴:“我的是疑难杂症吗?” 池翮:“听多几个人的意见,我才放心。” 她没有问刚才医生说过什么。猜得到,恐怕是不乐观的了。 见她的眼神一动不动,他捏住她的脸:“我的水蜜桃去哪里了?” 姜临晴扯着嘴巴:“落下来,脸着地了。” 池翮笑了起来,有两个清晰的“哈哈”。 不要说这是在这不合时宜的医院,就算是以前,他也少有这样笑出声的样子。她用双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蛋。 他面上轻松:“还能开玩笑,可见我们没有被病魔打倒。” 姜临晴突然说:“早知道赶你走,你还要再回来,我就不费那个心思了。” 他挑了挑眉:“你也赶不走啊。” “你对死神也要有这样的狂妄。”她面前的男人可是一个天之骄子,“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。” “你希望我能长命百岁,那你也要长命百岁。我的百岁是要和你相见的。” 她想要回答他,百岁相见,恐怕是只能在泉下。 但还是什么也没说了。 * 那一个老教授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到的。 老教授年纪接近八十,头发、胡子花白了。 这是池翮托池老太爷的关系请来的。老教授行医五十年,是胸外科排得上号的名医。 他到来,先是听了几位医生的意见,之后戴上老花眼镜,一页一页地看着姜临晴的报告。 “这样吧。”老教授说,“我过去和病人谈一谈。” 谈了半个小时,老教授回到了医生办公室:“池先生,我大概了解情况了。” “罗教授。”池翮问,“你有什么看法?” 罗教授:“从拍的片子分析,恶性肿瘤的特征是有的。病理学是金标准,切除手术是常规诊断,没有什么问题。” 池翮沉默了。 罗教授:“不过,我了解到,姜小姐在第一次诊断前,曾经有过重感冒,咳嗽不止。而且,上周之前,她又得了一场风寒感冒。听她说,吃了止咳药,症状消失。” 池翮又拿出了一支烟:“对,是我找这间医院的李书南李医生开的药,吃了两天还是三天,就好了。” “姜小姐去年的体检报告,一切正常。就是说,她的第一个结节,是去年体检之后发起的。第二个结节,经诊断是肺炎组织,是她上周感冒所致。”罗教授说,“池先生,如果姜小姐没有孱弱贫血,我建议做手术,这样无论良性还是恶性,都有明确的报告。” 池翮听出些玄机:“那现在呢?” 罗教授:“我有点怀疑,姜小姐第一个结节是在重感冒导致的,难以吸收的肺炎组织形成的肿瘤。医学上叫肺炎性假瘤。” 池翮把烟捏在手里:“良性的吗?” “池先生,实话实说,从现有的检查报告,无法下定论。”罗教授说,“我诊断肺炎性假瘤,凭的是多年经验,有六七成的把握。不瞒你说,我们医院接诊过类似的患者。有的肺炎性假瘤,从影像学上能鉴别。有的则有恶性特征,只能做病理。不巧,姜小姐的是后者。” 池翮:“罗教授的意见是?” “如果池先生信得过我,不妨先缓缓。少数肺炎性假瘤有癌变的可能,但姜小姐的报告表示,这个肿瘤停留在1.6cm-1.8cm,没有短期进展的趋势。当然,她有家族病史,这是一大风险。”罗教授说,“现阶段先做抗炎治疗,观察三个月。真要做切除手术,可以等姜小姐养好身体,到时再明确病理。” 池翮把烟丝都捏碎了:“谢谢罗教授。” * 姜临晴又在那里探着头,姿势和昨天如出一辙。池翮觉得,她捏住的门框位置,和昨天也大同小异。 那已是昨天。 他把罗教授的诊断,说给她听。 她的头突然磕到了门框,眼睛睁得更圆,黑白分明。 话说完了,池翮进去,直接倒在床上。 姜临晴才回神,跟着过去。 池翮抬眼:“我睡了,你要不要一起?” 当然。她躺下来。 他稍稍抬起上身,侧过来。 她立即向门的方向看:“这里是医院。” “你以为我要做什么?”池翮捧起她的脸,拂去了她眼角的水珠。他把指腹的水珠含进嘴里,尝到了咸的味道。 就一滴而已。 她的眼睛干干净净,清澈见底。 姜临晴拍拍他的手:“好了,睡吧。” 短短两日,他的安排干脆利落,没有半点拖泥带水。他困了,她知道。她拍拍他:“梦个美梦吧。” 门外有脚步声,不一会儿离开了。 姜临晴在病房待了两天,大多数时间闲着无聊,躺在床上。她以为自己躺得够多了,早睡饱了。然而,睡得比池翮还沉。 醒来时,窗外泼进来油彩一样的夕阳光。 池翮不在,但把棉被堆成了人样,塞到她的怀里。她也就真的把棉被当做是他,抱得紧。 过来一会,姜临晴起来,随便抓起头发,绑了个松散的马尾。 阳台外,霞光红得厚重,她走出去,看着斜阳从侧边推过来。她一脚踩上阳光,脚被染上红光。 池翮走进病房,没有开灯,室内比较暗。 阳台上的人的背影被天空照出满身的红。 他出去阳台。 姜临晴回头,指指自己的脚下。 他见到地面的斜阳。 她说:“看,脚踏祥云。” 池翮笑了:“嗯,是。” 说实话,他不是百分之百相信罗教授的判断。每个医生都说,她的结节有恶性特征,换言之,其中是高风险。罗教授是觉得她的状况不宜手术,才拖延了时间。 别说是疾病,人有时遭遇突如其来的意外,不见得就能活。 正是因为池翮儿时在鬼门关走过一遭,他知道生死不由人。将来不得而知,当下却是毋庸置疑。 他认定了这一个同类,也只有这一个同类。他们对死亡坦然,却不是全然放弃。活一日是一日,他们就珍惜这一日。 * 出院的日子,是个大晴天。 窗外扑过来的大自然的气息,名叫酷暑。阳光蒸得人脸蛋发红。从这天开始,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艳阳高照的日子。 那天,池翮有个会议,早早起来了。 姜临晴昨夜被折腾了一番,迷迷糊糊。摸到身边没人,陡然惊醒。她抓了抓一头乱发。 才要望一眼时钟,听到门铃响。 她坐起来,冲卫生间喊:“你叫了外卖吗?” “嗯。”池翮正在剃须,传来语焉不详的话音。 她拿了件内衣,穿上,再套了件T恤。她真的以为对方是送外卖的,当她见到门外的人,她愣在当场。 门外的人淡定自若,朝她问好:“姜小姐。” 她反应过来:“柳秘书。” “早上好。”柳长旭拎了两个直挺的纸袋子,“我过来送早餐。顺便,池总上午有场重要会议,这是准备好的西装。” 她接过两个袋子:“谢谢柳秘书。”她觉得要解释些什么,还没开口,又见柳长旭向里面鞠躬。 柳长旭:“池总。” 姜临晴僵了脖子,回过头去。 池翮顶着半湿的头发出来,自然地说:“你到楼下等我。” “是。池总,我先走了。”走之前,柳长旭还不忘跟姜临晴道别,“姜小姐,再见。” 姜临晴突然向柳长旭鞠躬:“柳秘书再见。” 柳长旭回了她一个更大弯度的鞠躬:“姜小姐再见。” 直到柳长旭的背影消失,姜临晴急急地关上门:“柳秘书会不会把我们的事说出去啊?” 池翮:“你以为谁都跟你的部门同事一样,到处嚼舌根。” 姜临晴:“没有,我们部门的同事们都兢兢业业。” 他看着她,无声地冷笑。 她顿时心虚了。 池翮穿上西装外套,勾了一条纯黑的领带:“过来。” 姜临晴立即到了他的跟前,她有了非常娴熟的打领带手法,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转了转,就他系上了结。 水蜜桃缩了水,但还是可爱的。池翮禁不住亲亲她:“今天我很忙,不一定能接你下班。” “没关系,我也要工作啊。”她要送他出去。 他却问:“我送你的项链呢?” 她匆匆地去房间。 池翮:“还有手链。” “哦。”姜临晴的手上串了一条项链和一条手链,再出来,笑着,“我给你系了领带,你就帮我戴上。” 池翮轻轻地把项链挂到她的脖子。 一条简单的项链垂在她的颈下,因为瘦,锁骨更明显,项链跟着凹下去,再折出来。细细的手链,戴在她现在的手腕,显得大了。 姜临晴晃了晃,没有滑下去:“为了这条手链,我得长肉啊。” 池翮的手指在手链的“ch”字母上摩挲。 他们完成了某种仪式,只是心照不宣而已。 池翮:“我走了。” 她点头:“如果今天不回来吃晚饭,记得告诉我。” “你的早餐和午餐,我已经安排了,有人会按时送到你的办公室。”池翮说,“至于晚餐,到时候你直接和他联系,送到哪里。” “好。” 池翮临走前,回过头:“对了,我愿意和你生死与共。但如果能在人间逗留更久,我会更乐意。” 多么不经意的一句话。 她也随口说:“好。” * 策展部的刘倩,眼观四面耳听八方。她是办公室第一个发现姜临晴那两串耀眼链子的人。 仔细分析,姜临晴的请假,是由人事部通知策展部的。请假的流程完全走反了。 刘倩早就有诸多的猜测,这时见到了当事人,她迎上前:“小姜。” “早上好。”同事还是原来的同事,但姜临晴感觉到办公室的玻璃更加通透,照得所有人都神采奕奕。就连她自己也是。 刘倩笑着问:“男朋友又送你东西啦?” 男朋友,名正言顺的身份,还是昨天在一个被窝里滚过的人。姜临晴捏起手链上的“ch”字母:“是啊。” 这一声出去,将来可能有麻烦。但她既然和池翮在一起,有的麻烦,是避无可避的。 朱怡畅托着两腮:“小姜的男朋友真大方。” 姜临晴坐下没多久,听见有人说:“你好,我是来给姜小姐送餐的。” 她抬起头。 对方西装革履,文质彬彬,是个五官端正的青年。 刘倩抱臂打量着他,又转头向姜临晴:“小姜,你叫了外卖啊?” “是啊。”姜临晴匆匆过去,转出门外,走了两步。 青年也跟着走了两步。 她接过大大的饭盒。 “姜小姐,方便留一个联系方式吗?”青年笑,“下次送餐,我提前联系你。” “好的。” 二人互相留了电话。 “姜小姐,用餐愉快。”青年转身而去,不疾不徐。 他不说自己是送餐的,也许别人会以为,他就是在这幢大楼工作的员工。 大饭盒里面装了五个小碗。 刘倩有意无意地说:“小姜,你的早餐真丰盛。” “医生说,我要多补充营养。”这话是真的,姜临晴脸不红气不喘,没有破绽。 张艺岚得知姜临晴回来,很惊讶:“小姜,人事经理说你要休养,怎么才几天就回来了?” “张姐,我请假是去医院做检查。”姜临晴编着理由。 “检查出什么了吗?” “营养不良,贫血。”姜临晴说,“当时我正好撞见人事经理,我就直接问他了。” “没关系,身体重要。”姜临晴的借口是有漏洞的。人事经理哪会搭理她这样的小职员。但多日前,池总的那通电话,给了张艺岚一个提醒。“小姜,回来就好。” 姜临晴道歉说:“张姐,之前我冲动说要辞职,对不起。” “没关系。我累的时候。也有递辞呈,一走了之的想法。”张艺岚笑笑,“好好干。你的工作暂时交接给小朱了,等小朱出了方案,再转回给你。” 姜临晴:“谢谢张姐。” 第66章 线上 Chapter 66 工作尚且轻松。姜临晴先是订了去综艺参赛地的机票, 然后回顾工作计划。 周续的朋友圈全是艺术相关。 她给他点了赞。 过了一会,他找上来:「姜小姐,我这几天有了新的点子。」 他发了图——这是一张大红的镂空纸, 剪出了凤凰羽飞的形状。 姜临晴:「剪纸?」 他直接打电话了:“其实剪纸艺术早已流行全球了,国外的叫法是纸雕。有些不只是用剪来表现, 甚至用上了雕刻手法。剪纸艺术比起陶艺、绘画,更加冷门,我想这非常符合文化青年扶持计划的初衷。” 她听着:“嗯。” 周续:“另外, 我想加一个线上互动打卡环节。” 姜临晴惊讶:“线上?” “对,这是我要开创的全新展览模式。文化的传播只是依赖线下太局限了, 如果能把五湖四海的网友动员起来,影响力大不一样。” “我不懂线上。” 周续笑了笑:“姜小姐之前说不懂艺术,但是这几场展览办下来, 我觉得非常好。” “我上网只是了解新闻。时下流行什么,我不知道。” 周续:“姜小姐比我年轻,不玩网络社交平台吗?” 姜临晴:“不。” 周续:“这个形式只是在我的初步构想里, 至于其他的细节, 等有空了, 我们再面谈。” 同事们各自在忙,姜临晴坐在办公室成闲人了。她对剪纸艺术的认识停留在过年的大红纸。她上网查了些资料, 才知道, 薄薄纸片一样有层次感,深邃的, 凹凸的,无一不能表现。 可惜, 周续是要办线上展览。 真是可惜。 * 送餐员准时在中午来到, 穿的还是那身笔挺的西装, 笑得人畜无害。他递过来一个大饭盒:“姜小姐,这是你的午餐。” 姜临晴压下声音说:“你以后都要送餐过来吗?” 青年意会,跟着悄声:“这是池总的吩咐。姜小姐的一日三餐,要严格按照营养师的意见烹煮。” “谢谢,辛苦了。” “姜小姐,用餐愉快。”青年优雅地离去。 午餐又是五个碗。 池翮发来消息:「吃饭了吗?」 她拍照发给他:「以后还是请一个外卖小哥吧。」 池翮:「他就是我请的外卖小哥。」 姜临晴:「……」 她才在露台的桌边坐下。 朱怡畅拎了个饭盒,探头过来:“哇,小姜,这是哪家的外卖啊?” “五公里外的新店。”没错吧。因为姜临晴看见青年是开车来送餐的。 刘倩坐过来:“小姜,你请假几天,回来就不一样了,眼睛很明亮。” 姜临晴:“之前病了一场,很憔悴。病好了,就有精神了。” 奇怪的是,刘倩没有谈起公司的八卦,而是说:“对了,你的朋友组的乐队进决赛了。” 姜临晴:“是啊。” 刘倩:“比赛还继续吗?网上在传她们要退赛。” 姜临晴吃惊:“退赛?” 刘倩:“估计是谣言了。” 姜临晴:“为什么会传出退赛?” 刘倩说得模棱两可:“既然是谣言,原因就不可信了。” 朱怡畅咽下了大块的牛肉:“这个乐队很有争议,鸡毛蒜皮的事也能引发讨论。” 姜临晴:“什么时候传出的退赛?” 刘倩:“上周吧。” 可是,向蓓和尤月舞的朋友圈风平浪静。 向蓓早早出来社会,习惯了一个人扛下所有。她过来诉苦,常常是吃一顿火锅,发泄完就算。是否解决,谁也不知道。 决赛迫在眉睫。姜临晴打了电话过去。 “喂。”向蓓懒懒的,可能是刚睡醒。 “向蓓,我买机票了。”姜临晴说,“没有买到星期五晚上的机票,我星期六上午飞过去。” “好,我星期五晚上还要排练。”向蓓顿了一下,“可能星期六也要。” 姜临晴:“你加油。” 向蓓的声音没什么不一样,哈哈大笑:“当然了。” 姜临晴又给尤月舞发了消息:「尤小姐,决赛加油,祝你们旗开得胜。」 尤月舞:「谢谢。不过胜利是无望了。」 姜临晴:「为什么?」 尤月舞发一个微笑表情:「因为要遵循成年人的游戏规则。」 姜临晴:「我还是会去现场加油的。」 尤月舞:「宋大少爷也来,你们可以一起。」 姜临晴当然不和宋骞一起。宋大少爷是坐商务舱的。 她没有池总女朋友的自觉,订的是经济舱。昨天还是她甩钱到池总脸上的,她才是大金主。 * 星期六,姜临晴收拾好行李箱。 今天的营养餐来得特别早。青年还是把外卖送得和重要合同一样,西装笔挺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:“姜小姐,用餐愉快。” 池翮正在洗漱,没有和青年打照面。 这样,姜临晴少了些许的尴尬。 早餐又是五个碗。 她一个一个摆开。 燕麦片,鲜奶吐司,金黄荷包蛋,生菜沙拉,低糖豆浆。照这样吃下去,她该担心的是水蜜桃变成了白胖大馒头。 她迅速地吃完早餐。 “我送你去机场。”池翮出来,一手撑在餐桌,半倾身,“这个周末没办法给你送营养餐,你在那里要把自己照顾好。” 她点头:“我一定还你一个水蜜桃。” 他吻了吻她。她的唇瓣有香甜的早餐味。 姜临晴推推他:“好了,不然赶不上飞机。” 池翮撤身:“你定了什么机票?” 她望过来。 “算我白问。”肯定是经济舱。他说,“回程的机票升级头等舱,算在我的账上。” “我这么瘦,坐经济舱都太宽敞了。” “大金主给我发了那么多红包,我就用大金主的钱给她升级舱位。” 姜临晴一笑:“这还差不多。” * 池翮送到了安检口。 姜临晴通过安检,再回头。 他站在原地,冲她笑笑。 她拖着行李箱,到了转角处又回望。 他向她挥了挥手。 她绽放大大的笑脸,脚步轻快得像是小孩子。 姜临晴刚刚发了航班信息给向蓓,突然见到面前的一双男人的腿,笔直修长。她抬起头。 不意外,是宋骞。 “宋先生。” 宋骞连行李箱都没有,两手空空:“雀神,这么巧。” “我去参加朋友的比赛。” “更巧了,我也是去当一档综艺节目的观众。”宋骞坐在她的旁边,“池翮来了?” “他送我过来的。” 宋骞只是见到池翮的背影,没有说上话:“上次我听他说,你们分了?”宋骞的尾音拖得长,别有深意。 姜临晴侧过头:“现在又在一起了。” “你能跟池翮这么久,我还是很惊讶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池翮是个凉薄的人。” “可能因为,我也很凉薄。” 宋骞觉得好笑:“你凉薄?” “不是吗?” 宋骞笑得更深:“你如果是凉薄,我就是无情无心的冷血动物。” “你能去现场观赛,可见不是完全的无情。” “什么时候变得牙尖嘴利了?”宋骞说,“我闲得慌,过去打发时间。池翮就不一样了,他现在有上进心。” “难道他以前不工作?” “他特别懒,无欲无求。”宋骞不客气地说,“他从前是孤魂野鬼。” 孤魂野鬼?这个形容词有些诡异。 宋骞:“和你一起之后,池翮有了人气。” 姜临晴:“他又不是真正的孤魂野鬼。” 她手上的链子的“ch”字样,宋骞再熟悉不过:“他给你刻上印记,你就是他的人了。” 她点头:“他也是我的人啊。” 宋骞笑,指指脖子:“你知道他的这个?” “不知道。” 宋骞挑眉:“你不好奇?” “这是他的私事,我觉得由他亲自告诉我才好。” 宋骞:“我也不和你泄露他的秘密。” 姜临晴见一人跑来,惊讶喊:“徐重光。” 徐重光走得比较急,喘了喘气:“来的路上出了意外。我差点以为赶不上这趟飞机了。” “这是尤小姐队友的同学,也是我的同学。”姜临晴站起来,介绍说,“这是宋先生,尤小姐的……” 宋骞由始至终没有承认过他和尤月舞的“朋友”关系。姜临晴说:“是尤小姐邀请他去观赛的。” “宋骞。”宋骞伸手。 “徐重光。”徐重光和他交握。 关于池翮的话题,就此终止。 * 宋骞在头等舱。 姜临晴和徐重光都在经济舱。徐重光换了座位,坐到了姜临晴的旁边。 姜临晴问起:“你之前有去观赛吗?” “没有去现场,不过我的节目都看完了。” “你觉得这档综艺怎么样?” “和我理解的音乐不一样。但是,向蓓能进入决赛,我很高兴。” “她为了音乐,很努力的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徐重光的后半句是低喃,“我从初中就知道,她是个什么样的人。” “向蓓的话冲了点,你不要放在心上。” “说起来,可能是我的话更冲。”徐重光的声音略低,“我跟向蓓说,尤月舞的嗓子条件太差了。没想到,她俩的人气这么高,是我狭隘了。” “是不是向蓓邀请去观赛的?” 徐重光点头:“是。” “她既然邀请你,就不会介意你那些意见。她很豁达。” “姜临晴,谢谢你。”徐重光有些感叹,“初中时候,我们三个人都没说过话。没想到现在续上了同学的缘分。” 姜临晴:“初中班上似乎很多独来独往的人。你啊,我啊,哦,还有钱永安也是。” “钱永安?” “他当了医生。我去医院挂到他的号了。” “你去他的科室看病?治得如何?” “钱永安说得比较严重,我去其他医院复查,暂时没有大碍。” 徐重光点头:“以后别去那里了。” 第67章 月下 Chapter 67 姜临晴问:“怎么了?” 徐重光:“我有个亲戚, 肺部有一个小瘤子。他平时常去钱家的超市,得知钱永安是医生,就去他那里看病, 将要安排住院的时候,他遇到一个患者家属, 听到些事,就走了。” “什么事?” “听那人说,钱永安故意夸大病情, 过度治疗,把患者医坏了。正在打官司。”徐重光抬抬眼镜, “无风不起浪,还是慎重吧。” 姜临晴大吃一惊。 钱永安对病情的说法,她觉得没有太离谱。他知道她的母亲因病去世。可能基于此, 他才得出她只剩不到一年时间的诊断。 她哪知其中内幕。 三个人分别订了酒店。很巧合,是同一间五星级酒店。 池翮美其名曰说,用大金主的红包给她升级了豪华套餐。 晚上是比赛。向蓓、尤月舞忙着彩排, 没有出来。 宋骞慷慨地请了午餐, 之后各自休息。 姜临晴回到房间, 立即跟池翮说:“钱永安可能有官司在身。” 池翮没有意外:“我已经让柳秘书去查了。” “你怎么知道钱永安不对劲?” “一个医生贸然给一个病人说起死期,而且在初诊阶段, 有违医德。”池翮说, “等之后的结果吧。” 姜临晴想,她是误打误撞了, 否则也遇不上池翮。 这叫因祸得福吧。 池翮:“酒店住得怎么样?” “好得不得了。”姜临晴问,“你的宴会什么时候开始?” “傍晚。” “那个时间我也要入场了。等节目结束了, 我再联系你。” “好。” 池翮这个时候还没有去家宴。他窝在小公寓, 挑了面白墙, 开了一个简单的视频会议。 直到吕薇打开电话催促:“你人到哪里去了?” 池翮:“伯娘,我今天有会议。刚忙完,一会过去。” 吕薇:“你都和你大伯一样。是工作狂了。” “吕阿姨。” 吕薇听到声音,挂上了电话,转过头。 秦以筠穿了条镶钻的露背细肩晚礼服,她提起裙摆,慢慢过来。 吕薇:“以筠,今天真漂亮啊。” 然而,池翮的状况不稳定。不说秦家,谁也不想接手一个不定时炸弹。 吕薇叹了叹气。 * 池翮不觉得自己是宴会的主角,他的伯娘才是。 他在角落里转了很久,到了自助餐区。 所谓的青年才俊,有些是他的朋友。既然是朋友,多的是见面的机会,不是非得在杯觥交错中叙旧。至于某些人,他懒得结交。 秦以筠的目光追着他。 他回头时,望见她,面上挂着惯常的笑,却移开了眼睛。 他连这角落也不愿再待,直接向外走。 他去的不是对外的院落,沿着窄长的人工溪流一路走,尽头是一幢木式观景亭。 再向前,能到池家人的居所。 但池翮在这里停下了。 夜色里,一个人影追了出来。高跟鞋踩到鹅卵石上,不大好走,她没有摔,不远不近地跟着他。 有些话,是要讲清楚的。池翮回头。 秦以筠的晚礼服镶了满片钻石,明亮的月光下,也不逊色。她眼里有和钻石一样的光,直勾勾盯紧了池翮。 “秦小姐。”池翮的态度很冷淡,“我不知道你怀有什么心思,可是你打扰到我了。” “我的心思还不明白吗?”秦以筠弯起可爱的笑脸。 池翮淡淡地说:“我有女朋友了。” 秦以筠讶异:“你有女朋友?我没有听吕阿姨说过啊。” “你也不是事事都向家长汇报吧?” “可是,我的家长知道,我相中了你。” “我没有相中你。”池翮双手插袋。“不要自作多情。” “那是因为你没有真正认识我。你对我的了解,都是来自吕阿姨吧。”秦以筠昂起头,“那只是外人眼中的我。” “我是外人之外的,我对你没有兴趣。” 秦以筠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却弯了起来:“但是我对你有很大的兴趣。” “你就留着对我的兴趣,继续待着。”他可不奉陪了。 “池翮,我们这样的家世,是没办法选择结婚对象的吧。” “什么时代了,讲求恋爱自由。我们池家没有那么多规矩。” 秦以筠笑着点头:“那可真好。” 池翮转身要走。 秦以筠提起裙摆,又上前一步:“我说的我们不了解,指的是,我们都有一段故事。” “秦小姐的故事,我不想听。” 秦以筠的声音低下去:“你自幼父母双亡,是由池巍池叔叔养大的。” 这不是大新闻。可那段往事太遥远,少有人提及。池翮面上的笑容变得冷了。 “你听不听故事?” “不听。” “我讲一个你听到开头就有兴趣的吧。从前有个小孩,目睹了父母的惨死。”秦以筠停住,等待池翮的反应。 他敛起了笑。 秦以筠对上他的眼睛:“这个小孩当时年纪小,但是当年的场景,却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了。” 月下,她看见了沉着阴霾的池翮。 秦以筠:“小孩回到了爷爷家,不过犯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,不得不长期进行心理干预。小孩会失眠,会噩梦。幸好,小孩有亲爱的家人,健康地长大,学会了面带微笑。而且,这个小孩特别优秀,现在已经能继承家业了。” 秦以筠往常的声音比较清脆,这一段却很是沙哑。如果池翮距离远些,他甚至听不见她的话。 她问他:“你觉得这个故事熟悉吗?” 他不吭声。 秦以筠:“我们家在医院还是有点人脉的。尤其现在互联网发达,我要调查你的病例,不是难事。” 池翮终于用正眼望她了。 “说实话啊,我见到你的照片时,觉得你是个花心的浪荡公子哥。不可否认,你长得特别帅。我担心你是真的纨绔子弟。得知你儿时的经历,我觉得很惊喜。”秦以筠说,“你是不是以为,刚才我说的故事,那个‘小孩’是你?” 池翮看着她。 她放下了提裙子的手,低头抚了抚腰间的钻石。她还理了理头发在,才抬起头对着池翮:“其实我刚才说的故事,那个‘小孩’是我。我为什么觉得你是惊喜,因为我发现我们是同类。” 夜里安静,又不是特别安静。 宴会厅的方向有些许的声音传来,这里也有晚风吹动树叶的动静。 秦以筠半晌没有得到池翮的回答:“我们有着相同的故事,相同的背景,相同的家世。我想,我们两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上天让我遇见你,弥补了我的人生,残缺的两个人拼在一起才完整。” 她慢慢走上台阶。高跟鞋的金属踢到了台阶的一角,发出细细的声响。 池翮沉默着。 秦以筠理解这份沉默。如果今天她和他调换,她可能也反应不过来。 虽然吕薇和池妙旌都说,秦以筠高学历,不强势。然而,她偶尔也喜欢占据主导地位。是她先调查的池翮,是她挑中了他。 她坐在亭台,望着亭外的人:“当然,我们的故事不是完全相同。我的父母是因为车祸去世,我在车上奇迹地活了下来。” 池翮这个时候在喘气,喉咙里却发不出声。他的喉结滚了滚,手指轻轻颤动几下。 “车祸过后,我得到了非常周到的照顾。你也是,我见过你的心理评估,很完美。我们能幸福生活,已是不易。我们报团取暖吧。”她能微笑谈起自己的过去,池翮更加没问题,因为他的心理评估报告比她的还完美。 她不知,那份报告早被金医生判定是伪装。 池翮仿佛又回到那一天。 一个斯文俊俏的男人,立在半昏半暗的房间,被刀刺死在血泊里。池翮又见到,那个被绳索箍住,温柔婉约的女人,在他面前停止了呼吸。 周围有陌生的,却又自称是他父母的怪物。 池翮已经听不见秦以筠的话,他觉得自己也被箍住了脖子,喘不过气。 他有长期的心理病史,不是一个痊愈者。 他刚从险恶里出来的时候,别人常常问起他的遭遇。越是回忆,他越是逃不开恐惧。 要说有谁是一个字都不问,无论他怎样犯病,都能给他温暖怀抱的,只有他的晴晴。 他的晴晴不在这里。 亭子里那个穿着晚礼服的女人,淡蓝的裙子融入夜色里,嘴巴聒噪又尖锐。 池翮走进亭子。 秦以筠弯起笑:“以前都是我走近你,你这是第一次——” 她的话音截止在这里,因为她的嘴巴被狠狠捂住了。 他冰冷的手没有温度。 影子里,池翮阴恻恻的。 第68章 平安 Chapter 68 秦以筠向后躲。 他的手一侧, 把她按在廊柱上。 她睁大了眼睛。他的力气大。她的唇瓣被迫凹进齿缝里。他的掌宽,连带的,盖住了她的鼻头。 她挣扎。 他没有怜香惜玉, 一手擒住了她的手腕。 秦以筠呼吸不能,胸腔憋得慌。 她仔细阅读了他的病例, 他向来平和,没有攻击性。她不知哪里出了差错。 她的眼前慢慢模糊。她惊恐,自己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。 * 池翮面无表情, 看着这一个慢慢闭上眼睛的女人。 她像是没了力气,手腕垂下去, 挺直的腰软趴趴的。 他眼睁睁看着,仿佛他捂住的不是人的鼻息,而是没有生命的一个物件。这个物件吵到他了, 他要她闭嘴。 终于清静了。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。 婉转铃音唤醒了秦以筠将要浑沌的脑子。 同时,池翮松了手。 秦以筠惊醒,立即大口大口地呼吸。 他的人站在她的面前, 却又像个厉鬼。只差一点, 如果不是因为手机, 她肯定自己会命丧于此了。 她该是逃跑的,但是腿上发软, 只能静止在这里。她该是呼救的, 可在月光洒落时,望见池翮的冷漠, 她抖抖唇,却没有声音出来。 那一份完美的心理评估, 那一个阳光乐观的男人, 哪会是眼前的这副模样。 秦以筠没了话。 池翮走下亭子, 向前去,直到融入夜色中。 * 向蓓和尤月舞没有夺冠,一切似乎照着尤月舞的预设而走。 姜临晴觉得可惜。 徐重光温和地笑了笑:“她们已经是冠军。” 宋骞的态度很淡。事实上,他坐在观众席,当周围的人跟着音乐鼓掌的时候,他也不见热烈。他解释说:“我不懂音乐。” 节目结束,姜临晴、宋骞、徐重光,三人去了餐厅。她没什么聊电话的空档。 过了半个小时,卸了浓艳舞台妆的两个参赛选手,到了餐厅包厢。 徐重光第一时间站起来,给向蓓拉开椅子。 宋骞靠在椅背,斜斜瞥过去:“很有本事。” 尤月舞弯了弯眉:“谢谢宋大少爷的捧场。”她坐在剩下的一个空位,也就挨着宋骞了。 宋骞:“你以后有什么打算?” 尤月舞端起酒杯,晃了晃:“既然综艺结束了,向蓓搭上了音乐的桥梁,我当然功成身退了。” 姜临晴:“尤小姐,你要退出乐坛?” 尤月舞:“我都没有进去过,何来退出一说。我只是玩一玩。我这把嗓子,如果再唱下去,毁得更彻底。” 姜临晴:“你们的人气特别高。” 宋骞笑了:“我还以为,将来我就要高攀风光的女明星了。” 尤月舞:“宋大少爷说笑了,那是你低调。凭你的皮相,要是出道了,粉丝量比我的只多不少。” 宋骞知道,她是奚落。 姜临晴又问:“向蓓呢?” 向蓓吃了一大口的饭:“通过这档综艺,我认识了几个音乐人,我想退居幕后。”她望了望旁边。 徐重光笑着点头。 大家似乎有了各自的未来。姜临晴真心地高兴。 席间,宋骞问:“你是不是要办一场退圈声明?” 尤月舞托起腮:“哪需废话。直接说,我不玩了呗。” 宋骞:“那又要上热搜了。” 尤月舞啜一口酒:“无非是营销号为了讨流量,编几个似是而非的谣言。我都不玩了,哪还理这些是非。” 宴席散了,向蓓说要拉着徐重光去逛夜市。 尤月舞拿出烟盒,慵懒地说:“我回去休息了。从比赛到现在,都没好好地抽上一口烟。” 她点了烟,转过头:“宋大少爷有什么节目?” “回去休息。”宋骞说,“被音乐震了一晚上,脑子疼。” 尤月舞调侃说:“宋大少爷去酒吧的时候不嫌吵啊?” “酒吧的音乐没有你们的歌共鸣强。”宋骞这话,一听就是瞎掰。 “我先回酒店了,大家早点休息吧。”落单的姜临晴也有自己的安排,就是和在家的池翮汇报一下行程。 人还没到酒店,她已经按耐不住打电话。 那边响了很久,没人接。 她想,他在宴会中,可能是在忙吧。 路过一个街边档口,店家竖了一个用快递箱剪下的纸皮,写了三个大字:水蜜桃。 店家吆喝说:“我们的是晚熟桃,正是收成的季节。” 桃子红红粉粉,姜临晴想起池翮,心里乐呵,一口气买了六斤。她提着水蜜桃往酒店走,哼了哼歌。 半路接到了池翮的电话,她立即笑了:“我这边忙完啦。” 电话那头无人说话。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。 街上人来人往,比较吵,她转去了前方的一个小公园。往里大约五十米,茂密的树林隔绝了街道的喧闹。 她由始至终都没有听见池翮的声音。她在长长的石板凳坐下。 上方有茂密树叶,常年不见太阳。姜临晴坐上去,石板凳沁凉沁凉的。 姜临晴:“向蓓和尤小姐,得了第二。” 池翮张了张嘴,发不出声音。他用食指骨节敲了敲耳上的蓝牙耳机。 她一下子就猜到什么,更轻更柔地说:“我第一次去综艺现场,不知道有没有被拍进镜头。” 他继续敲耳机。他正坐在石墩上,曲着背。月影下,像一只蜷缩的大狗。 姜临晴:“尤小姐唱到一半,全场观众都沸腾了。很多观众站起来,我也高兴,把我的掌心都拍疼了。宋先生就很冷漠,一动不动的。” 池翮在回忆和现实之中交叉。秦以筠简单叙述的故事,他却无限放大。他要躲,躲不开。 这一个夜,仿佛就是当年的那一晚。 他在狼狈的时候,唯一记得的是,他要拨通一个号码。只要拨通了,他才能从黑暗里出来。听她说起现场的热闹,他慢慢地去勾勒当时的场景。 综艺舞台灯光璀璨,她坐在观众席,肯定笑盈盈的。她听得入神了,热烈鼓掌,还高高扬起应援灯牌。 她站起来,为台上的人打气。可能,还会问问宋骞为什么无动于衷。 这是池翮的想象,盖住了儿时疯狂的人影。他一直听,手掌心的湿汗慢慢干了。 不远处有一道男人的嗓子:“秦小姐?你这是怎么了?” 接着,池翮听见那个女人哭了出来,“呜呜呜”的。 他突然站起来,左耳里的蓝牙耳机传来姜临晴的絮叨,右耳捕捉的声线是细碎的呜咽。 他向着亭子走去。 女人的哭声变得大了。 男人安慰:“秦小姐,别哭了。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?” 吵,真的很吵。池翮松了松手腕,他想让那个女人闭上嘴巴。 姜临晴觉得不对劲。刚才时不时池翮敲敲东西,这会没了动静。她唤他:“池翮?” 他没有回应,不敲了。他皱了眉。太吵了,他恨不得撕碎那个女人的哭声。 当他的身影立在树下。 男人立即发现了。 秦以筠抬起头,霎时停止哭泣。她来不及喘出的气,生生咽下去,差点被自己呛到。 男人:“是池总吧?我出来后花园走走,没想到这么幽静。” 池翮漠然地望他一眼,又转向秦以筠。 秦以筠学乖了,她自己伸手捂住嘴巴。 他的行为颠覆了那份心理评估报告,他是非正常人,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。 他刚才险些杀死了她。她不觉得,这短短时间里,他突然有了良知。 池翮是没有。秦以筠在他眼里,只是一个噪音发生器。 “池总?”男人推了推,想要上前攀关系。 池翮没有理,他听见些话,没听清,一手按住左耳的耳机。 那边在说:“池小猪,你在哪里啊?我想见你,一会我就回小公寓。” 见她?这是一个天大的诱惑。 那些烦人的东西,他自然没兴趣了。他得回去,回去那张沙发床,才能见到她。他转身就走。 男人碰了个钉子,摸摸鼻头。既然拉不上池家的关系,还有一个秦家。 结果,他一回头,却见秦以筠向外跑去。 男人摸不着头脑。 * 哄完了池翮,姜临晴立即查看航班。谢天谢地,红眼航班还有余票。 她说“一会见”,其实两人相距一千多公里。她等不到明天,她担心池翮。 她突然想到什么,又打了电话:“你今天晚上不要开车,知道吗?” 池翮敲了耳机。 姜临晴:“等我啊,我打飞的回去。” 他再敲敲。飞的,肯定速度很快,他马上就能见到她。 姜临晴在这酒店只待了一会,连澡都没有洗,拖了行李箱,匆匆赶往机场。 池翮说,他和她是同类。她之前肤浅认为,是因为两人都有心理疾病。 其实他们是拼合的一个圆,破碎的边角,只能由对方来填补。 池翮要跟着她去。 然而,一旦他出事,她也要跟着他去的。 她告诉他:“你一定要没事。否则,我一个人打不过死神的。” 他无声。 她又说:“你到家就给我报平安。” 他敲了耳机。 池翮已经在出租车上。霓虹灯光照进车里,车厢变得色彩斑斓,晃得他眼花。 如果闭上眼,他就陷入黑暗。他只能定定地望着变幻的五颜六色。 他上车只是用手机打字,说了个地址。 司机惋惜这一个帅气的聋哑人。一路上,车驶得慢。 池翮不耐烦,手指在腿上敲打。前面的红灯显示有九十秒。 司机从后视镜观察到乘客:“小伙子别急,我开车三十年,讲求的是安全。” 池翮抬眼。安全,就是平安。她让他报平安。这样一想,车速的平缓就有理有据了。 第69章 好戏 Chapter 69 出租车停下。池翮抬头看见里面的那幢公寓楼, 心安了。 他上楼,开门,亮起公寓的大灯。他已经回到了家, 只要再等“一会儿”,就能见到她。 他躺在柔软的沙发床。过了一会, 坐起来,去拿了一个香茅盒子。 再躺下,也是睡不着。 睡不着的何止他。 姜临晴在飞机上, 不时看时间,她的数秒总是比时钟的快。 空姐到了旁边, 低腰亲切地说:“这位女士,听听音乐,一会就到了。” “谢谢。”姜临晴哪里听得进去, 但也戴上了耳机,调了轻音乐。 聊胜于无吧。 * 池翮出去阳台,不得不点了一支烟。吸了两口, 想起姜临晴的病, 又不抽了, 任由烟支烧着烧着。 夜里响起“咔哒”的声响,像是开锁。 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。 他回头, 见到一人关门。他立即拧掉了烟。 回来的人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, 头发散落下来,流着汗, 喘着气。 行李箱的滚轮自动滑向前。她笑了笑,突然从包包里拿出东西。 竟然是两个水蜜桃。 她左右手各拿一个, 摆在自己的脸颊:“池小猪的水蜜桃回来咯。” 池翮的双手包住她的双手, 接着把水蜜桃移开, 露出了她的小脸蛋。 姜临晴面上染的红是因为跑步。 什么样的桃子比不上这张笑脸。挣扎了一个晚上的池翮,搂住了人。 姜临晴摸到池翮半湿的衬衫。他肯定又经历了一场洗劫,她低声地说:“我来晚了。” 池翮抚着她的长发。只要她能来,多久他都等。 外面已经蒙蒙亮,天际线有道未升起的亮光。两人都在等待中一夜未眠,疲惫的心在拥抱里又活跃起来。 他们俩有汗。她是跑步时的淋漓。他则是之前的冷颤。 公寓的浴室特别小,鸳鸯浴是天方夜谭,只能一个一个洗澡。 姜临晴吹干了头发,呼出一口气:“五星级酒店哪有我们的家舒服。” 池翮安静,扬了扬笑。 她伸手扶起他的唇角。他乖是乖,但她心疼不已:“睡吧,天要亮了,一夜不睡,我们都会长黑眼圈。” 他点点头。 二人手牵手躺下,池翮突然起身,轻轻咬了下她的唇。影子不再侵袭他的大脑,他终于能睡着了。 * 池妙旌有给池翮打电话。他一个也没有回。直到第二天,他才联系上她。 池妙旌:“好久没有尝过你的手艺了,今天有空吗?到有光坐一坐。” 池翮去赴约。 咖啡馆的老板虽然是池妙旌,但她对泡咖啡这一门学问,一窍不通。 须得于是静得下心的人才能干。她到处跑。 池翮是个闲人,而且他无聊,他有大把的时间自己和自己消遣。 池妙旌坐在吧台椅,翘起了腿,大红的裙子垂下来,贴着她的曲线,她的腿晃了晃,裙摆柔软的不也滑了几下。 咖啡店外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,这里只有两姐弟,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。 直到池翮把一个大大的咖啡杯,推到了池妙旌的面前。 她才说:“昨天晚上你是中途走了吗?” “是啊。” “你错过了一场好戏。” 池翮随口问:“什么好戏?” “秦家千金花容失色。”听池妙旌的语气,不知是调侃,或者幸灾乐祸。 “是吗?”他事不关己。 池妙旌勺子搅拌着咖啡:“你昨晚有见到秦小姐吗?” 池翮没有回答,突然伸出手,把手心和手背翻转给池妙旌:“你信不信,我要把她灭口,只需要一只手。” 池妙旌端起了咖啡:“开玩笑的吧。” “就是开玩笑的。”池翮笑得迷人。 “我打听到,秦小姐的身世比较坎坷。” “与我无关。”池翮说,“姐,你这次看走眼了,人家能从往事里走出来,并且当做谈资。层次比你弟弟要高。” “难道,她已经和你谈过身世?” “可能以为我能和她有共鸣。” 池妙旌伸出手,盖住了弟弟的头,在他的头上胡乱地抓了几下。 他低下身子,配合她。 池妙旌:“没事吧?” 池翮:“没事了。” 这是过去完成的时态。池妙旌想了想:“有空的话,我去会一会这个秦家千金。” “哦。”池翮对秦家千金实在没什么兴趣了。 “对了,周续托我问个事。”池妙旌盯着池翮,“他要办的那场新展览,那个策展人考虑得如何?” 池翮反问:“周续出什么价?” “周续不差钱。” “那好谈。” 池妙旌的双脚踩下地,站了起来:“为什么周续和策展人商量事情,还得经过你批准?” 池翮笑笑。 池妙旌:“周续联系的策展人,还是上次在‘有光’咖啡馆办展的女孩?” 池翮承认:“是。” “你是她的经纪人?” 这样说也没错。“是。” 池妙旌的手撑在吧台:“没有其他的关系?” 池翮倾身过去,和她说了悄悄话:“姐,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 “什么?” “我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。” * 咖啡馆外停了辆黄色跑车,是周续的那辆。现在是池妙旌在开。 她坐了一会,朝咖啡馆里望,只见玻璃上映出的绿荫。 她给周续打了电话:“展览的事,你如果拿出诚意来,我弟弟就点头了。” 周续:“他真是不讲情面啊。我可是他未来姐夫。” “未来的事,八字还没一撇。” “哦。” “那个策展人年纪不大啊。” “姜小姐啊。她和我一样,对艺术一知半解。” “一知半解?”池妙旌问,“你还非得指定她?” “就是因为我和她一样,半桶水,所以才聊得来。我可不要和纯粹的艺术家讲什么桃花源记。” “哦?”池妙旌笑出来了。 周续以为她是笑自己:“笑什么?” “我家的烫手山芋,丢出去了。”光是这样想,池妙旌又笑了。 * 池翮这一个半个脚踏进艺术圈的人,张嘴闭嘴就是谈钱。 周续觉得太俗了。他又去问了姜临晴。 姜临晴犹豫。跟周续的合作,和公司的展览大不一样。哪怕是彭寅的香水展,挂着艺术展的名头,其中也有商业元素。而且,彭寅意见多。 周续在前期只是玩,不介意亏损。 这是趣味,是真正的艺术呈现。然而,一旦和网络沾边,她就有所戒备:“周先生,如果是线上展览,我可能就不做了。” “你担心什么方面的问题?线上模式的确比较少见,但摸索开创,未尝不可。” “有个人的原因。” “好吧,姜小姐。你再考虑考虑。” 姜临晴今天出外勤,去好几个商业中心踩点。其中一个,是她在尤月舞的朋友圈里见到的,一间被盘活的高端商场。 尤月舞回到了到处打卡的日子。她坐在中庭的咖啡屋,一手搭着栏杆,百无聊赖的样子。 “尤小姐。”姜临晴伸手,在尤月舞眼前挥了挥。 尤月舞转过头来:“你也来逛商场?” 姜临晴坐下来:“我来搜集些工作资料。” 尤月舞的手肘轻轻搁在桌沿,以手背托起下巴:“你还要工作啊?” 姜临晴点头:“是啊。” 尤月舞挑了挑眉:“你家那位不养你?” 姜临晴:“是我养他的。” 尤月舞轻笑了下:“有工作真好。” “你现在在忙什么啊?” “我啊。”尤月舞低头望着吊在半空的气球,“还是老本行。” “你真的不玩音乐了啊?”姜临晴有搜到网上的舆论。 刘倩和朱怡畅说的还是轻的。网友对乐队的抨击,不堪入目的言语多的是。网络还是原来的那一个,不曾改变过。哪怕尤月舞退了圈,谩骂诋毁也没有停止过。 “不玩了。”尤月舞翘起腿,拿出了烟盒,抽出一支烟。 “尤小姐。” 尤月舞点了烟,斜斜瞥一眼过来:“嗯?” “你觉得网上那些言论很困扰吗?” 尤月舞差点被烟呛到,咳了两下,夹在手里:“开玩笑,我在比赛时就没怕过。” 也是。姜临晴不问了。 尤月舞的手机亮了起来。她的眼神从烟雾里透出来,轻飘飘的:“我先走了。” * 宋骞的车停在商场的门口。他摇下了车窗,见到尤月舞左右两手各拎了两个袋子,她走得慢,摇曳生姿。 她穿了纯黑的宽松长裙,挡了身材,挡不住精致的脸。 宋骞几乎以为她要当大明星了。但她果断退圈,谁都没能挽留住她。 她上了车:“宋大少爷,你不是说今天开会吗?” “我正好在这里开会。”宋骞关上车窗,也关上了其他男人打量尤月舞的目光。“闷了一天,出来散散心。” 尤月舞把袋子扔到后座:“哦。” 也许是听了她的歌,宋骞发现,她那略沙哑的声线有别样的慵懒。“晚餐你想吃什么?” “随便呀。你请客,当然听你的。” “尤月舞。” “嗯?” “你好像没对我提过要求?” 她娇笑:“你是什么人呀。我哪敢和你提要求。有得吃就谢天谢地了。” 宋骞冷冷地说:“虚伪。”一个冷情到极致的女人。他怀疑,她刻意娇滴滴的时候,其实正在心里翻白眼。 她还理直气壮:“脸蛋美就行了。反正宋大少爷也只是需要花瓶而已。” “你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。”宋骞说,“我比较习惯和不当女明星的你吃饭。” “宋大少爷难道没有交往过女明星?”尤月舞转头向他,“想起来,我当女明星的时候,没吃过宋大少爷的请饭呢。” “如果上了娱乐话题,招来别人的非议,岂不连累了你的星途。” “我尤月舞,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。” 宋骞望过去。 她染了深栗的发色,拉得直了,但盖不住浑身嚣张的刺。 第70章 微博 Chapter 70 姜临晴走下出租车, 正好见到青年的那辆豪华送餐车驶离。 她回到小公寓。 果然,池翮已经在家。他脱了西装外套,连衬衫也换了, 套了件简单的棉质衫,正坐在灯下翻着什么书。 餐桌上放了一个大饭盒。 她关上门, 没有进去,站在玄关,环视一圈。忽然有一种她和他已经走完许多年的错觉。 池翮侧头。 她这才换上拖鞋, 问:“你今天不是开会吗?” “会议取消了,大老板没来。”池翮说, “你去哪儿了?这么晚回来。” “公司有一个新展览。我还没有找到特别契合主题的商业空间,逛了几个商场。” 他合上书,丢到一边:“你去逛商场, 两手空空地回来?” “没有。我拍了照片。到时候再和设计部磨合一下。” “我是说,你去商场只是去工作?” “啊……”姜临晴想起,自己只给池翮送过一枚袖扣。她今天在几个商场来回走, 却没给他再选一份礼物。“下次我再买点自己的东西。” 她穿着普通的上衣, 牛仔裤, 小白鞋,扎了条马尾辫子, 减龄了好几岁。他不禁去抓她的马尾辫:“我的大金主, 除了花钱养我,其他时候特别勤俭持家。” 她笑着问:“你吃饭了吗?” “还没。会议改期, 我就回来了。” “那个大饭盒是给我的?还是我们两个的。” “不和你抢。” “那我给你煮点什么吧?” “你先吃,我自己来。” “你会煮什么?” “鸡蛋面。”他去了厨房。 姜临晴靠在沙发上, 望着厨房里的人影。刚才的感觉又来了。 她和他好像已经过了大半辈子。 池翮端着碗出来, 见到她蒙着迷离的眼, 直盯着他。他把瓷碗摆在她的大饭盒边。 他的人走过来了,她仍然陷在思绪里。 池翮搂住人:“想什么?” 她也抱住他:“我们像不像老夫老妻?” 他嗤笑一下:“就晚上的阵仗而言,我是个血气方刚的壮年。” 姜临晴拍了他一下:“吃饭了。”她以为,岁月静好是情趣,被他一搅和,氛围全无。 长胖才是正经事。 吃饭时,池翮说起:“对了,柳秘书传了你那个初中同学的资料过来。” “怎么样?”其实,姜临晴自己有了答案的。 池翮似笑非笑:“你这个初中同学对你病情的诊断,说得有理有据。他说凭着你母亲的病史,以及你在短时间里长出1cm的结节,才下了恶性诊断。也可以说是欠缺经验。” “我当时也是这样觉得的。” “他们的科室有好几个病例,和你一样,初诊就是病重,经过治疗,安然出院。病人觉得,人没事就大吉大利了。只有一个说到,他当时不想住院,但医生把病情说得特别危急,他就办住院了。” “哦。” “真要害人,他可能没有这个心。他是为了给科室增加效益,他们科室是自负盈亏,你的病例比较特殊,没法打官司。”池翮冷笑,“但钱永安已经惹上的那单,够他吃的了。” 姜临晴点头。 收拾了碗筷,池翮接到柳长旭的电话,开了个小小的视频会。 姜临晴望着坐在墙边的池翮。 这里太拥挤了,他得待在那个角落,才不会让小公寓在摄像头里一览无遗。但开会的其他人又不是傻的,凭空间感也知道,池总的家面积特别小。 手机响起的时候,她吓了一跳。连忙按了静音,出去了阳台。 周续不折不挠:“姜小姐,我搭建了一个青年扶持计划的App,请了个懂行的来管,你只负责策展,怎样?” “周先生,你真要做线上展览啊?” “是啊。把中国传统文化框在小小展厅,太可惜了。”周续发了一个下载链接。 姜临晴安装了App,见到了纸雕的意境照片。 她回头望。 池翮还在开会,他抬眼向她笑。 她也笑了,她要勇往直前。她给周续回了一个Ok的表情。 姜临晴下载了微博,登录上去,又关掉了App。 她还会再来的。她也许不能和向蓓、尤月舞那样,对旁人不屑一顾。 但她也一定会再来的。 * 线上和线下的展览不大一样,姜临晴把线上展览分给了池翮。 池翮问:“我为什么要加班?我是老板。” “你不加班,就是我加班。”姜临晴转过头,“再说了,你见过老板住这种小破公寓的?” 他捏了一下她的脸,好歹有些肉了。“行吧。你是大金主,你说了算。” 她嘻嘻一笑,凑前亲亲他:“乖,完不成的话,周先生要扣钱的。” 池翮朝着她嘟起的嘴咬一下:“他敢?” “你是不是要听我的?” 池翮连连点头:“听,听,听。” 这天,姜临晴和周续聊完电话,走进来:“你把线上的方案发到这个邮箱。” 池翮盯着电脑上的图:“嗯。” “我先洗澡了。” “嗯。”她直接把手机放到他面前。她和他知道彼此的手机密码,就是知道而已。两人都没有查过对方的秘密。 她进去浴室,还没关门,听到池翮问:“你是不是装了周续那个App?” “对。”她探出个脑袋。 池翮拿起她的手机:“我懒得装了,用你的。” “哦。” 池翮登上青年扶持App,再调整了下自己的方案配色。 他点了下陶艺展上的鸭子杯照片,突然弹出一个跳转链接,跳到了手机里的微博App。 池翮见到了姜临晴的账号,以及几百条的未读提示。他的手滑了下,转到消息界面,未读的第一条明明白白展示出来。 他定定地看了两秒,关掉了微博App。 * 不得不说,周续的那个网站,微博登录就设在尴尬的位置。 姜临晴手滑了几次。跳到微博,又被她关掉。但始终,她没有再删除微博App。 公司展览圆满结束,遇上了阴天,姜临晴和几个同事坐在露台。 一人拿一杯奶茶,开着闲聊会。 朱怡畅突然说:“你们注意到没有,太子爷到处勾引人。” 姜临晴吃惊。 朱怡畅:“据不完全统计,他对公司的数十位女同事放过电。” 姜临晴问:“什么时候?”她居然完全不知道。 “任何时候。你们没发现吗?太子爷的眼睛对着谁,他就是喜欢谁。”朱怡畅说得煞有其事。 姜临晴差点就信了。 刘倩:“这句话应该反过来,谁对着太子爷,谁就想喜欢上他。” 朱怡畅:“没有太子爷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,女同事们也不敢痴心妄想。” 姜临晴问:“数十位女同事们是谁呀?” 朱怡畅:“这就要问刘倩了。” 然而刘倩早就不在办公室里说太子爷的八卦了:“我又不是江湖百晓生,哪里知道公司每一个人的心思。不要说是数十位女同事,这算是一两个,我也不清楚。” 朱怡畅:“之前说太子爷说得最起劲的就是你,现在憋在心里不肯讲了。要不是你已经有男朋友,我还以为你藏着掖着的是少女心思。” 刘倩看一眼姜临晴:“话可不要乱说。” 姜临晴东张西望。 朱怡畅还要继续太子爷的话题,幸好,张艺岚敲了敲鹿台的玻璃门。同事们的闲暇时间宣告结束,回去办公室开会了。 新项目是一个儿童玩具展,张艺岚说:“这次的主题就是亲情了。小姜,你有相关经验,前几策划还是你来吧。” 姜临晴:“好的,张姐。” 但上一次的玩偶总动员,她只是拿到了及格分。她把这个项目接下来,一点思路也没有。 同事们各自在忙,姜临晴散会之后又坐到了露台。 她手上的是展商的资料,翻了几页,她就走了神。资料的封面是一辆玩具战车,这个主题渲染的是父爱。她的虎口抵住额头,半低着头,藏住自己的脸。 在父母还没离婚的时候,父亲已经不常回来。他回来的时候,是在母亲去世不久。 姜临晴对父亲的回忆就停留在游乐场里。除此之外,一片空白。 她再一次见到父亲,和见到陌生人一样。其实父亲也把她当做陌生人,突然出差才来见一见她。 两个陌生人,没什么好谈的,尤其她不是能言善辩的人。说没几句,她就说了再见。 双方听得出来,“再见”就是再也不见了。各自安好,是最好的结局。 直到姜临晴见到飞机失事的新闻,家属的悼念文里有父亲的名字,以及身份信息。她去问,才知道,父亲就在那架飞机上。 家属指责,因为她把他拒之门外,他才改签航班。 她在别人的口中,成了一个不孝女。不明就里的网友汹涌而来。 姜临晴没有办法在父亲去世之后,还和网友争对错。 又或者,她也觉得自己有错。 就是那个时候,她才想起要见一见心理医生。她吃了药,人还是没有劲头。虽然钱永安夸大了病情,但不可否认,得知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,她其实松了一口气。 现在回想,当时太糟糕了。 姜临晴合上了资料。父亲的意外,是有她的责任。 她不是一个痊愈的心理患者,但没有谁不是披着枷锁前行的。 * 姜临晴下班回家,在公寓大堂见到向蓓从电梯出来。 比赛结束以后,向蓓一个人去闯荡音乐圈。 尤月舞退出了,流言蜚语集中到了向蓓的身上。她一个一个去算账,扬言要上法庭。 她拖了一个行李箱。 “出差吗?”姜临晴问。 “不是。我以后有天南地北到处飞,这个公寓常常空着,就退租了。” “要搬去哪里?” “徐重光的亲戚家有个空房子,正好要找租客,凭着初中那点交情,他给我减了房租。我搬去他那里。” “他会照顾你的吧?” “他?”向蓓哈哈一笑,“我又不需要人照顾。你是没见到,当年我左一拳右一拳的威风。” 姜临晴笑了:“知道了,知道你是校霸。” “这几天我都要过来搬东西,以后我就不能常来你这里了。” “没关系,以后有空了就过来打火锅。” “对,我是搬家,又不是出国。”向蓓把行李箱转了一个圈。“我走了。” “向蓓,加油。” “知道了。”向蓓没有回头,拖着行李箱,背着大吉他,大摇大摆走出去了。 姜临晴也不明白,中规中矩的她,为什么能结交奔放自由的朋友。 今晚,她又打开了微博。 某些评论是有道理的。他再不对,也是她的亲生父亲。她和他的最后一面,留下了太多遗憾。 如果有早知,她一定留住他。 第71章 纸雕 Chapter 71 纸雕艺术的作品是由四个学生完成的。 两男两女, 穿着统一的黑色T恤衫。衣服上印有他们学校的彩标。除了T恤衫,他们其他的打扮大不一样。学生还年轻,思维开阔, 但是稚嫩。 姜临晴把艺术的沟通交给了池翮。 他白天忙,晚上回来当她的跟班。 她在那一天有问过他:“你是更喜欢从商, 还是艺术?” “从商是生活,艺术是兴趣。没有冲突。” “我以为以你们的家世,已经能不顾生活, 一味地追求兴趣了。” “俗语说,‘富不过三代。’”池翮说, “我爷爷为了打破这一句话,非得逼着我赚钱。” 姜临晴捧起了他的脸:“哎呀,我们的池小猪原来这么委屈啊。” 他亲她一下:“也有一个原因, 到了我们这一代,只有我能和商业沾得上边。我两个堂姐对商业一窍不通。别看妙旌姐开了一间咖啡馆。其实一年有十一个月是入不敷出的。” 姜临晴咋舌:“剩下一个月呢?” “剩下一个月有我在。” “我们家的理财是不是交给你比较好?” 池翮挑眉:“你是大金主,你说呢?” “我名叫大金主。还比不上你富婆通讯录里排名最末的一个。” “听大金主的语气, 是还介意我那一本富婆通讯录?” “我介意什么?我的大名是在你的封面上。”她昂起头。 池翮的笑眼里, 印着她小小的身影。 朱怡畅和刘倩的话, 各有各的道理。这双桃花眼不经意一撇,都像是深情款款。 姜临晴状似不经意地问:“我听说公司有数十个女同事盯着你。” “盯着我?数十位?”池翮问, “听谁说的?不会又是你们部门同事吧?” “没有。”她立即摇头。 他不信:“上班时间, 少谈八卦。” “哦。”幸好柳成旭是男的,否则, 公司里不知还要编排出什么样的风流韵事来。 正因为有太子爷的流言。 姜临晴不敢在同事面前,暴露她和池翮的关系。 两人就跟玩地下情似的。如果她上班坐他的车, 她一定会在还没到公司的那一个路口下车, 慢慢走过去。她也不让池翮在车库里等她, 一定要绕一大圈。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,这样的一段路,她走得满是密汗。 终于,她说:“我还是打车算了。” 池翮:“你还能藏一辈子?” 她不知道她和他的一辈子有多长。如果是以年来做计算,肯定藏不住的。但是:“反正我觉得在同事面前……很尴尬。” “随你。”池翮的态度比较冷淡,由着她去打车。 * 冷淡归冷淡,对被分过来的工作,他还是很上心。 和四个学生的沟通,是由姜临晴去完成。 没有人知道。这个展览,其实她有做弊。每次听到别人夸她的艺术造诣,她就面红,心里发虚。 十月的一个星期六,纸雕艺术正式开展。这一次的展场又是在“有光”咖啡馆。 上午,姜临晴在一楼,和其中一个学生商量着互动的环节。 池翮百无聊赖,靠在二楼的栏杆,向下望着他的女人。 她的脸蛋养圆了,不再惨白。而她工作时的神情,更是意气风发。 池翮在沙发坐下。 楼下,正好有一个中年男人进来。 就在那一刻,池翮的眼色略略沉了下去。他坐直了,手还是搭在栏杆,手指却突然抓了抓扶手。 周续站在窗前,向上仰望,似乎沉浸在展览里。转头时候,他也见到了那一个中年男人,他迎上前去:“董老师。” “周先生。”董老师梳了个短短的马尾辫,留着一撮淡黑的胡须,眉色很浅,只有眉峰有些浓度。乍看之下,眼睛上方只有短短的眉毛。 “董老师。”不止刚刚那一个和姜临晴交谈的学生,其余的几个都上前去,围住了中年男人。 “大家好。”董老师点点头。 周续向姜临晴招招手。 她过去了。 周续介绍说:“这是展览的策划人,姜临晴姜小姐。这是几个纸雕艺术家的老师,董老师。” “你好,董老师。”姜临晴递了自己的名片过去。 礼尚往来,董老师也给了她一张名片。 他的名字叫董千叶,印的是一家拍卖公司。至于“老师”的头衔是哪来的,暂时不得而知。 董千叶:“今天是我学生的作品展,我过来给他们捧捧场。” 几个学生齐声附和:“谢谢董老师。” 就连周续也说:“董老师能来是我的荣幸,这可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。” 董千叶:“早听周先生的展览推陈出新,我肯定要抽时间过来的。上一次和你错失了合作的机会,我还有些惋惜,没想到,是我学生的作品先入了周先生的眼啊。” 周续:“董老师说笑了,我是因为认识了你,才知道艺术圈子的精彩纷呈。至于上一次错失的怀念展,是由于我的私人原因,临时改变了主意。实在对不起董老师。” 董千叶:“明白,明白。” “董老师,这边走。”周续领着人往里面去。 董千叶走走停停,偶尔他拧了拧眉。 周续见状,问:“董老师是不是有什么想法?” 董千叶欲言又止。 姜临晴上前去:“董老师,请问你觉得有哪里不对吗?” 董千叶转头看着她。 她穿了双高跟鞋,跟董千叶一样高。但他望过来的眼神,又仿佛是在俯视她:“观众和作品的距离太近了。某些局部的瑕疵,在观众面前一览无遗。” 姜临晴:“这些作品活灵活现,如果能从近距离观赏,更能感受到纸雕艺术的技艺。” “我这几个学生还需要磨练。比如这一只蓝雀,乍看是还行。但注意多几眼,就能发现这作品的水平去到哪里。尤其是眼睛,该传神的部位,却做得死板无趣。”董千叶向后退了几步,“如果我见到的是轮廓,这就是一只真正的小鸟。” 后面一个学生低了低头,因为这个正是他的作品:“董老师,我技不如人。” 董千叶拍了拍学生的肩膀:“你们才刚刚起步,就嚷嚷要办展览了。这个时候要藏好自己。” “是。”几个学生只能附和。 董千叶又说:“但是你们未来可期。” 几个学生黯淡下去的眼睛,燃起光亮。 董千叶继续向前走。走着走着,眉头越拧越紧。 对装裱作品的容器,他表达了不满意。他是对着姜临晴说的。 其中一个学生站出来:“董老师,这是我的意见,是我疏忽了。” 姜临晴:“董老师,我是第一次做指定艺术展。有许多考虑不周的地方,实在抱歉。” 董千叶点了点头:“姜小姐还年轻,我不怪你。” 簇拥的人群里,董千叶获得了绝对的话事权,他的指指点点像是在授课,周续听着,姜临晴听着。几个学生也听着。 董千叶走完一圈,准备离开了。如果他能抬头,就会见到,楼上有人从他进来之后。一直盯着他不放。 然而,他逛完了一楼,没了兴致,匆匆走了。 几个学生很是尴尬,一个说:“董老师比较追求完美。” “没关系。”姜临晴这么说,但她有些沮丧。她提起裙摆,上了二楼。 池翮挑着桃花眼冲她笑。 她在他的对面坐下:“刚刚有一个董老师,一下子就挑出了展览的毛病。” “什么毛病?”池翮似有不屑,“你是策展人,还是他是策展人?” 她的双手搁到桌上,头趴了下去,下巴枕着手背,目光向着面前的咖啡杯:“还是第一次收到当面的批评。” “这个人水平如何,暂且不谈。但他态度高傲,说不定就是来挑刺的。” “艺术家嘛,大多都有自命不凡的个性。彭寅不就是吗?” “他和彭寅可不一样。” 她抬起眼:“你认识这个董老师吗?” “不认识。”池翮向着楼下的周续望过去,“周家少爷结交的三教九流。” “周先生交游广阔吧。”姜临晴没有说“三水也”的怀念展。 她不说,却躲不住其他人的嘴巴。 两人下楼去,那几个学生就在讨论董千叶。 一人说:“董老师收藏了好多‘三水也’的作品,差一点他就要把所有的私藏都展示出来了。” 另一人问:“‘三水也’是谁呀?” 再一人答:“一个才华横溢的艺术家,绘画,雕塑,天赋非凡。可惜英年早逝了。” 他说着,探了个头过来,笑了:“姜小姐。”他又朝她身边的男人望过去,顿时敛起笑。 那个俊美的男人阴着一双眼睛,盯着他。这个学生心里发毛。 姜临晴站在楼梯口,听到那些话,对着学生说:“我有事,先走了。” 她侧头向池翮。 他弯起了笑:“对了,有个事。” “嗯?”两人向外走。 “晚上跟我看场电影。” 同居到现在,两人只看过一部电影。“没问题。” * 晚上,小公寓里熄了大灯,只留一盏台灯。 池翮安静无声。他从前会在黑暗中吻她,今天只是牵起她的手。 他望着画面上的绳索,望着雪白的颈项勒出的红痕,他定住了,呼吸浅浅,把身边的女人握得很紧。 “要不我们改天再来看电影?”姜临晴正要拿过遥控器。 池翮阻止了她,他眨了眨眼睛。 她笑笑:“你想要看多久,就看多久吧。” 池翮没有恍惚,但眼前的这个女人可能恍惚了。她的胆子大得很。见他失控了,她还是笑着的。 他抹了抹手,两人的手心都湿漉漉的,说不上沾的是谁的汗。 他扶住她的后脑勺,倾身过去亲她。 姜临晴含住他的唇:“乖。” 池翮将要出口的声音消失在和她的唇齿相依里。 将要深陷旋涡时,他在里面颠簸,望不见前方的路,但始终有人拉住他,不再迷路。 * 新项目的时间比较紧。 姜临晴对于这一个展览,完全没有头绪。她拟了几个方案的开头,全都半途而废了。 玩具是战车,是飞机,是男孩子的爱好。她去了几个玩具店,随意逛逛就走。可能因为她没有父爱,她对于这一个主题有排斥。 张艺岚问了两次关于方案的进度。 姜临晴道歉:“张姐,对不起,这阵子没有什么灵感。” 张艺岚笑了笑:“没关系,灵感有时是在一念之间的。” “张姐,我会努力的。”姜临晴始终没有推辞这一个项目。正如池翮逼着他自己观看恐怖电影一样,他们不得不去面对。 张艺岚:“对了,小姜,身体养得怎么样?” 姜临晴:“我好多了,谢谢张姐。” 张艺岚:“如果太辛苦你就跟我说,不要自己硬扛着。” 姜临晴:“知道了,张姐。” “客气了。”张艺岚昨天见过池翮。 玩具展这种小项目,劳烦不了池总。但他突然问了一下。她就把展览要求跟他说了。 他点点头:“知道了。” 会议结束,张艺岚回来见到部门的员工。 姜临晴和以前一样,没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傲慢。 张艺岚也没多说什么。 姜临晴焦头烂额的时候,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。 是异地号码。 她以为是推销人员,没有接。但这个号码又给她打了过来。 她接起来:“喂。” “你是姜临晴?”对方是女孩,语气很古怪。 姜临晴:“我是。” “网上的事,我们那时伤心欲绝,说了气话,是我们不对。” “什么?”姜临晴很莫名。 “我爸那天接到电话,临时改派到国外出差,才改签航班的。” 姜临晴愣了。 第72章 姓姜 Chapter 72 “我当时不知道真相, 才怪你没有留住他。后来他们公司来人说明,但事情太多,我忘了要向你解释。”女孩说, “对不起。” 姜临晴沉默着。 女孩急了:“我真心道歉的,对不起啊。” 姜临晴这才应声:“嗯。” 女孩问:“你原谅我了?” “你不要再联系我了。”姜临晴切断了, 她低下头。 展览的资料正好停在其中一页,“父爱”两个字被她用笔圈了好几圈。 除了父亲,她和这个女孩什么关系也没有。她不知道女孩为什么来求原谅。这突如其来的道歉, 没有多少真心诚意。 但上天给了她机会。 她对父亲有恨,和他断了关系。然而, 得知他意外去世的那个晚上,她躲在房间里为他流了泪。 她不得不承认,自己害死了父亲。与其说是网络舆论击垮了她, 不如说,是她给自己判了罪。 这一刻,她的纠结终于松了。 她突然对玩具展有了灵感, 她想搭建一个梦, 一个曾经的, 她儿时幸福的家。有父亲,有母亲, 她还是一个天天咧嘴笑的小女孩。 姜临晴走出办公室, 到楼下的咖啡厅买了两杯咖啡。 一杯热拿铁,一杯冰摩卡。 她拍下手中拎的两个袋子:「池总, 要不要下午茶呀?」 消息发得草率了,万一他在忙。 过了一分钟左右, 池翮回复过来:「要。」 「我交给柳秘书。」 「他很忙, 没空当外卖员。自己送上来。」 送上去?她要怎么送上去?「你这不是为难我吗?」 「请问, 你那第二杯咖啡有没有另外能送的对象?」 当然有。别说第二杯,就算第三杯、第四杯,只要她拎到办公室,一会儿就会被抢光了。 但她不想和除了池翮以外的其他人,分享这一个惬意的下午:「这样吧,我们各退一步。我上去,你下来,然后我们在半路汇合。」 池翮:「行。」 两人对了时间,对了楼层,各自出发。 姜临晴进去电梯,从光洁的镜面上见到自己弯起的嘴角。 是偷情的窃喜,还有即将见到心上人的雀跃。 电梯停在中间的楼层。门开时,她往里退了一步。 门外站着的男人,一手插在裤袋里,穿的是她今天早上为他挑选的休闲西装,没有扣纽扣,也不系领带。他剪了头发,两鬓剃得极短,更突出五官的立体。 他歪着头,满脸的坏相。 姜临晴一本正经:“池总。” “嗯。”他进来,直勾勾地望着她。 电梯门关上,挡住了刚才众人投过来的目光。 她把那一杯冰摩卡递过去:“池总,今天工作辛苦了吧?请你的下午茶。” 池翮装模作样,瞥了瞥她挂着的工作牌:“姜小姐有心了。”他要去接咖啡,就要勾住袋子了,手上一张,握住了她的手腕。 “池总。”姜临晴压下声音,“这里是电梯,有监控的。” 池翮反问:“我们来猜一猜。如果监控电梯的人发现我调戏女员工,他们会不会报警?” “你不能仗势欺人。” 他低下脸,逼近她:“我不欺人,我只是欺你而已。” “你敢来,我就咬你。” “我又不怕被咬。”他笑,“再说了,你也舍不得狠狠咬啊。” 电梯发生“叮”响。 姜临晴竖起戒备。门开的时候,她的手腕还被池翮攥着。 “池总。”一人喊。 池翮手上一勾,尾指勾住咖啡袋子,转过身去:“嗯。”他镇定自若,但没有收敛轻佻散漫。 姜临晴尴尬,退了退。 女同事立即反应过来:“啊,我的文件忘记拿了。你们先上。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。 电梯门又关了。 姜临晴瞪向池翮:“是不是被发现了?” 他侧头向她:“看明天会不会传我要勾引数十位女同事吧?” “好了,我回去上班。你自己回办公室。”姜临晴整了整衣服。 他失笑:“你这动作,没事都成有事了。” “哼。”电梯到了,她晃着咖啡袋子出去。 池翮到了楼上,学着姜临晴,晃起了袋子。还没到办公室,他就着吸管,尝了一口。转角在长廊迎面遇上大美女秘书。 大美女秘书停下,垂首:“池总。” “嗯。”擦肩而过时,池翮突然说,“对了,今天我请下午茶,你们自己点餐,回头跟柳秘书结算。” “谢谢池总。”大美女秘书认出咖啡袋子的Logo,“请问这家咖啡厅的出品如何?” “不错。”池翮笑得眼睛弯了,“凑巧,刚才遇到我们公司策展部的一个女同事,叫什么来着?哦,姓姜,名字不记得了。人特别好,送了我一杯冰摩卡。” 池总逢人就说,策展部的一个女同事,姓姜,人特别好,送了他一杯冰摩卡。 刘倩收到风,收敛起来,工作格外卖力。 憋不住的人是朱怡畅,凑过来说:“小姜,你出名了。” “什么?”姜临晴用笔在玩具资料上做备注。 朱怡畅:“你送了太子爷一杯冰摩卡。” “……”姜临晴后悔了,一时忘形,给自己惹来多么大的麻烦。“是凑巧。咖啡买一送一,我就拎了两杯,坐电梯遇到池总了,我随口问他要不要。没想到,他平易近人,接了过去。” 谁来问,她都是这套说词。能忽悠多少人,她不清楚。至少,公司里风平浪静。 工作忙了起来,姜临晴常常在公司加班。一般是太阳落山以后,她才会上池翮的车。 池翮反而空闲,偶尔才加班。 突然的一天,姜临晴和刘倩出外勤,晚上九点多才到家。 公寓里只开了一盏灯。池翮坐在沙发上。电视上亮着阴森惨白的光,以及传来了濒死之前的急促呼吸叫声。 姜临晴立即走过去,牵起他的手:“我给你暖一暖。”她站着,把坐着的他搂过来,用身体挡住电视上的光。 池翮把脸贴到她的腰上,喃喃地开口:“回来了。” 这下,轮到她好一会不能说话:“你……没事了?” “我一直想着你。”有一个无形的力量牵紧他,他就不再如无头苍蝇般乱撞了。 姜临晴抚抚他的头:“池小猪真勇敢。” 他没有动,只说:“跟打了一场仗似的。” 关了电视,两个人抱着,在黑暗里很久都不说话。 池翮早早躺在床上。真实画面和电影里的重叠在一起。他睁着眼睛。 上面是发白的天花板。 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,发出很轻的一个字:“痛。” 姜临晴拍了拍他。 他转眼,笑了笑。 她知道,他肯定很疲惫。他每一次自己和自己抗争,都是一场无声的战斗。 今天的战果,他是赢了。 * 池翮和周续约见面。 周续说他忙,约在“有光”咖啡馆吧。 就算他不忙,池翮和他见面也是在“有光”咖啡馆。 这一天,是周续先到。 这间入不敷出的咖啡馆,早早关了门。太阳刚落山,天上漫着层层叠叠的红云。 池翮推门进去。 周续见到池翮身后的霞光,眯起眼睛:“今天是吹了什么风?你单独约我见面。” 如果是商谈展览,在场的人一定会有姜临晴。如果是聊生活琐事,那也会有池妙旌的陪同。 池翮坐下:“大伯近来在收集当代名家的画作,我想送他一幅做生日礼物,来问一问,你有没有门路。” “我以为是什么大事,我认识了几个玩收藏的。 ”周续说,“其中一个,他跟朋友合伙开了一间拍卖公司。可能他手上的作品量是最大的,而且他和其他几个都是朋友。你通过他去挑选更好。” 池翮点头:“他是谁?” 周续:“他叫董千叶。” 池翮扯了下笑。 “他以前是一所美术大学的老师。后来跳出来,开办了美术培训机构。教学只是他的副业,他现在是收藏界的大玩家。”周续说,“他有个口碑,从不卖赝品。但他漫天要价,有的甚至是天文数字。” 池翮笑了:“明白。” 周续耸耸肩:“我随口一说,没有怀疑你们池家的经济状况。” “麻烦你给我介绍一下。”池翮说,“对了,就说我姓姜,不然,我怕池这个姓传了出去,大伯猜到生日礼物,就没惊喜了。” 周续:“我就牵个线,你们交易成不成,和我无关。” 周续和董千叶说起的时候,连“姜”那个姓都没有讲,他只说:“一个大企业的小少爷,想给家人送一份惊喜。” 既然是周续介绍的,董千叶对这未知买家的家境,非常放心。 董千叶想要约见面。 池翮说:“我这周在省外出差。董老师如果有好的作品,可以推荐过来。我呢,就先去探一探我家长辈的喜好。” 董千叶:“没问题。” 池翮挂了电话,正站在小公寓的阳台上。他冷着眼,在那里站了足足五分钟。 直到听见姜临晴的喊声:“我洗完了。” 池翮调整了自己,转头时已是一派轻松:“来了。” 董千叶推荐了五个作品。 其中有一幅就是“三水也”的。 池翮用手掌盖住了屏幕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鼓起勇气去放大这一幅画作。他思念父母,却不能回忆。池家没有留下多少父亲的作品。 他真是一个怯弱的不孝子。 * 池翮在周末联系了董千叶:”董老师,你好。我出差回来了。” 之后是客套话。 他又说:“是啊,我会派人去接你。董老师,明晚见。” 姜临晴从房间出来,听到这句话。 池翮回头,等着她的问话。 她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,但她等他,无论他去哪里,她都会等着他。她过来,抱住了他:“你是不是不知道,我到底喜欢不喜欢你?” “还真不知道。”他的手搭在她的腰。腰上不再是骨头了,向下凹凸有致。 “哦,我要等到我们寿终正寝的时候才告诉你。” 他无所谓:“随便。” “你不介意?” “我介意什么?难道你能跑?” “你不介意,那我是不是可以挑其他男人啊?” “你有胆子就去。”池翮和和气气,“我有长期的心理疾病史,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。如果真的干出什么了,也是个名正言顺的精神病人。” 她拍他一下:“你怎么回事?你这样说不是吓跑我了吗?” “吓跑了就捉回来。”多轻巧。 姜临晴的两手拍在他的脸颊,使劲用力:“还不知道你和我谁厉害呢,看我把你挤成一个小猪。” 被挤扁了脸的池翮只能发出冷声:“哼。” 第73章 池烨 Chapter 73 第二天晚上, 池翮要出门。 他套上了白色的休闲衬衫,扯了条黑色领带,交给姜临晴:“除了你, 没人给我系领带了。” 是他不愿给别人。哪怕是她来,他在开始时也有些僵硬。后来才放松, 现在任由她把领带绕过他的脖子。 她抬眼,正好见到他脖子上的伤。 池翮自己摸了一下疤痕。 “不怕,我在。”她亲亲他。 他回吻:“我走了。”他套上了西装外套。 姜临晴没有问他究竟去干什么。 池翮也没有说。他去便利店拿了一包烟, 结了账,出去时, 又回去买了口香糖。 他戴上黑口罩、黑帽子,上车,呼啸而去。 * 董千叶站在路口等车。 他穿了件飘逸的长衫, 七分袖,露出手腕上的名表,他抬起一看。 到了约定的时间。 傍晚, 驶来的那辆车已经开了车灯。董千叶见到了清晰的车牌。 车子停下, 从驾驶位走下来一个瘦削的年轻人:“董老师是吧?” 董千叶:“我是。” 姜先生已经订好了餐厅, 和董老师边吃边聊。”他开了后座的门。 董千叶撩了撩长衫的衣摆,坐了进去。 他见到年轻人戴上了口罩和帽子, 还没问。 对方先说了:“董老师, 抱歉,我今天有小感冒。” “哦, 没事。”但董千叶的头向车窗那边偏了偏。 车里播放着悠扬动听的轻音乐,车速缓慢。董千叶是个大忙人, 没多久接到了电话, 直到他见到车子驶入了加油站。 驾驶位的年轻人说:“董老师, 不好意思。” 董千叶和电话那头说:“进油站了,先不说了。” 年轻人摇下车窗,熄了火:“董老师,我下去加油。” 董千叶没有下车,他向窗外望了一眼,再抬抬手腕上的手表。接人的车一般是加满油再来的。这位姜先生的助理,办事很不牢靠。 不过,董千叶没有等很久。 不一会儿,戴着黑帽子、黑口罩的年轻人又上车了。 车子一驶离加油站,董千叶又聊起电话。 红霞收起,天色渐渐暗下来。董千叶聊完了这一通电话,才发现,这条路上没有几辆车。 车速飞快,上下班高峰期的市区跑不了这样的速度。 董千叶沉下脸:“姜先生到底约在了哪里?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?” 驾驶位上的人说:“再过一段路就到了。” 可能是感冒,董千叶听这个年轻人的声音有比较重的鼻音。 窗外,景色荒芜。没有商店。左边是林子,右边像是田埂。董千叶就算心再大,也觉得有问题了。他要给周续打电话。 然而刚刚还能通话的手机,这时突然没了信号。 董千叶到哪里都是座上宾,受不了这等待遇:“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?我又不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,难道你还要把我带到荒郊野外,图谋不轨?” 年轻人笑了笑:“董老师觉得只有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才会被劫吗?董老师就没有什么亏心事?” 董千叶冷笑:“我能有什么亏心事?” 年轻人:“我听说董老师那里,有许多‘三水也’的作品。” 董千叶:“没错,姜先生挑中的那一幅,也是。” “嗯。”年轻人应了这么一声之后,不说话了。 董千叶在等,等了快有一分钟。 年轻人还是沉默。 董千叶突然伸手要去拉车门,但车门全部被锁。他怒了: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?我要跟姜先生谈一谈。” 年轻人把方向盘转了个右。 董千叶:“你听见没有?我要跟姜先生谈一谈。” “姜先生在前面等你。”年轻人在笑。 但前面除了路灯,竟然一辆迎面而来的车都没有。 荒郊野外,暮色深沉。董千叶被锁在车里,手机没有任何信号。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 董千叶没想到,经由周续介绍过来的人居然不靠谱。他问:“年轻人,姜先生有跟你说,是请我去谈什么事情吗? 年轻人:“姜先生是为了画而来,他要谈的,当然也和画有关。” 年轻人戴的黑帽子,黑口罩,在渐渐昏暗的天色里,阴森森的。 董千叶:“难道姜先生?付不起价,想要硬抢?” 年轻人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嗤笑。尾音的轻蔑,在黑暗的车厢无处可躲。 董千叶:“年轻人,我做生意是明码标价。如果你们姜先生觉得贵,可以不跟我交易,犯不着用绑架这一招。” 年轻人:“董老师言重了。我没有绑着你走。我们将要到目的地了。” 他口中的目的地,在一片连路灯都没有的荒地上,而且走的还是泥路。 董千叶在车上被颠簸了两三下。他看车窗外的景象,猜测这是一个施工的地方。如果有什么不祥之兆,大概就是,这里没有路灯,可能也没有监控,是一个抛尸的好去处。 车子停下来,年轻人没有关上车灯,他甚至打开了车里灯,转头过来。他摘下了帽子。 董千叶发现了,这个年轻人不是他上车时遇见的那一个,应该是在加油站换了人。再一细看,董千叶面色有变。这个年轻人的眉目,像极了他的一位故人:“你……你是?” “忘了跟董老师自我介绍。我姓池,三点水,一个也。”池翮把口罩也摘下来了,弯着眼,弯着唇,一张脸那是如沐春风。 董千叶:“你是池烨的……” 池翮点头:“我是池烨的儿子。所以董老师,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邀请你过来吗?” “原来是池烨的儿子啊。”董千叶换上了和蔼可亲的态度,“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,你小时候,我还抱过你。” 池翮:“董老师我不是来叙旧的,我要拿回我爸的所有作品。” 董千叶:“你有所不知,当年我和你爸开了一个工作室。双方有约定,两人的作品挂靠在工作室的名下。池家当时的大老板,不赞成你爸爸走艺术这条路,他们不稀罕那些画。就一直留在我这里了。” “哦。”池翮问,“董老师以前也是画画的?” “是啊。我和你爸都有艺术的天赋。你爸叫‘三水也’,我叫‘奉高居’。我的这个名号,来自唐诗‘千叶奉高居’。” 池翮笑了,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。他下了车,打开了董千叶那边的车门:“要不下来谈谈吧,车上比较闷。” 面前的男人黑影重重。董千叶没有下车。 池翮也不强迫人,他一手搭上车门,半低着腰:“我对儿时的你没什么记忆,但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我爸当年有个名号,叫‘三水也’。” 董千叶干笑:”是啊。” 池翮瞥着董千叶:“他还有一个,叫‘奉高居’。是我爸挑战新画风时开的小马甲。” 董千叶的脸色白了白。 “后来,你一方面利用‘奉高居’的作品,收获掌声和名誉。另一方面,你炒作‘三水也’的作品,赚得盆满钵满。”池翮这时站直了,“董老师,我说要拿回我爸的作品,不只是‘三水也’的,还包括‘奉高居’的。” 董千叶开口了:“小池,你这是玩栽赃嫁祸啊。美术界谁不知道‘奉高居’是我董千叶。你硬要套在一个死了二十多年人的头上,对我公平吗?” 池翮的身子一僵。董千叶的话,其中的某些字眼还是刺中了池翮的往事。池翮咬了咬牙,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袖扣。 董千叶:“我和你爸是好朋友,我不想和他的儿子闹僵。你要‘三水也’的作品,我可以答应。但当年的工作室,现在是大公司了,好几个人入股过来,我一个人作不了主。我得和他们谈一谈,价格好说。” 池翮极力控制自己,别陷进回忆里,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:“价格?我一分钱都不会付。我爸在家说过,‘奉高居’这个名字是你建议的,你从一开始就怀有心思了。” 董千叶:“现实不是玩推理,要有真凭实据的。” “我家就有‘奉高居’的真迹。一个画家在哪不能画,还非得待在你的工作室?再说了,我跟你不是商量。”池翮猛地拽住了董千叶,把人从车里扯了出来,再一丢。 董千叶差点滚到地上去,他踉跄站稳了。 池翮拿出烟盒,撕开了外包装。 趁这个空档,董千叶大喊救命。寂静的夜里,只有风听见他的声音。 池翮点烟,吸了一口:“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?” 董千叶踩中了石块,险些摔跤。 池翮指了指后面:“那里是墓园,我爸就在那里等着你。” 董千叶:“你要干什么?” 池翮笑了:“你猜?” “我告诉你,杀人是犯法的。” “我也告诉你,我是个精神病人。”池翮叼上烟,走向董千叶。 董千叶大喊:“如果池家在意他的作品,早就找上我了。这都多少年了,你才来?” 池翮的脚步慢了慢:“但总该要来的。” “小池。”董千叶缓和下来,“万事好商量。” 池翮继续向前走:“谁跟你‘小池’啊。” “停,停。”董千叶比了个“停止”的手势,“我可以把‘三水也’的作品还给你。” 池翮站在他的面前:“还有‘奉高居’的。” “‘奉高居’的,我们再商量好不好?” “董老师,我今天晚上从来没有和你商量过。商量一来一去的,太花时间了,还是速战速决吧。” 董千叶见到有银光闪过。 不是错觉。池翮的手里多了一把刀。 董千叶:“路上都有监控,警察能查到,我是上了你的车。” “那又怎样?在车上我们起了冲突,我临时失控,就把车子开到了这一片还没有开发的荒地。这里发生了什么?对一个精神病人来说,都是不真实的。”池翮两手一摊,“我只是要回我们池家的东西。董老师,你利用我爸的作品到了现在的高度,就算身败名裂,这些年赚的钱也够你过下半辈子了。我没有赶你上绝路,但如果你反过来逼我,我就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了。” 董千叶在利刃下妥协了:“你真的只是要作品?” “当然。”池翮点点头。 刀已经到了眼前,董千叶还听见远山上有什么鸟在悲鸣。“好,我可以把我有的‘三水也’以及‘奉高居’的作品给你。” “你没有的呢?” “我没有的,我也没办法。” 池翮没再追问,说“对了,董老师,你这是承认了,‘三水也’和‘奉高居’都是池烨?” 董千叶不说话。 池翮把刀贴到董千叶的下巴。 “是。‘三水也’是池烨,‘奉高居’也是池烨。”说完,刀被收走。董千叶见到刀光在池翮指尖转了几圈,他恨不得那把刀能掉下去。 但刀稳稳地被池翮握在手里:“董老师,你要说话算话,否则这刀迟早割到你的肉上。” 董千叶:“是。” “行吧,董老师你可以走了。” 董千叶急问:“怎么走?” “跑回去吧。” 董千叶不知道方向,但他转身就跑。 池翮把刚才的录音听了几遍,听的是那一句:“‘三水也’是池烨,‘奉高居’也是池烨。” 池翮拧断了烟,坐回了车里。 车门大开着。 他拿出口香糖,拆下包装袋,闻到了薄荷的味道。他把口香糖放在嘴里,咬了几下。 因为他无法面对父母的死亡,池家收起了所有关于父母的东西。每一个人都不去刺激他。 是他迟迟走不出儿时的阴影。 董千叶说得没错,他来得很晚。晚了二十年。 第74章 旅馆 Chapter 74 池翮的爸爸池烨, 是池家的小儿子。 池翮的大伯池巍,因为家长的撮合,不得不和吕薇结了婚。 池家也给池烨安排了媳妇, 到了约会的时候,池烨放了对方的鸽子。 就在那一天, 池烨遇到了宋之盈。 一见钟情,或者日久生情,总而言之, 他们相爱,结婚, 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。 池烨到处写生,和妻子游山玩水,去过许多的大城市小县城。每一次回来, 池烨都有新作品问世。那时没有人觉得,大江南北到处跑,有什么不妥。 小池翮跟着爸爸妈妈出发的时候, 是个晴朗的天。 他仰望蔚蓝的天空, 想着新的作文又要从大晴天说起了。 他们到了一个叫黑兴县的小县城。真正的目的地是黑寨——因为池烨要去参观黑寨的吊楼。 从黑兴县到黑寨, 有很长的一段路。池烨租了一辆车。 这辆车在半路出了状况,停的位置比较尴尬。要回到黑兴县, 得步行大半天。要去黑寨, 路比较难走,估计花费的时间更长。 开车的司机跳下车来, 长相憨厚:“不好意思,昨天这车还好好的, 偏偏今天……” 池烨对着妻子笑:“早知道, 我就把帐篷带过来了。” 宋之盈很乐观:“这里景色很漂亮。我看前面有人家, 不如去问一问能不能留宿吧。” 池烨背起了行李:“走吧。” 宋之盈牵起了儿子。 小池翮走了几步,抬起头:“妈妈,我饿了。” 宋之盈笑了笑:“等坐下了,妈妈有好吃的给你。” 司机欲言又止。眼看这一家三口就要走了,司机连忙说:“离这里不远,就有一家旅馆。” “有旅馆?”宋之盈说,“那就正好了。” 司机向西北方向指了指:“在那边,离这里有两三百米吧。就是店比较简陋,村里人自己开的,我看你们都是城里人吧?” 池烨:“没关系,能安顿就好了。” * 这是小池翮第二次和爸爸妈妈出来。 他自己吵着要来的。有时候,爸爸妈妈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。见不着人,小池翮只能在家数日子。 这一次他要跟过来,他想见一见爸爸口中的“大江南北”是什么样的? 不过,这里的饭是真的难吃。 老板颧骨很高,站在灯下,顶了两个圆圈的高光。他跟池烨攀谈,说这里民风淳朴,但村民没有见过世面,想了解下外面的世界。 池烨对乡土民情很有兴趣,聊天时,问了问周围村子的事。 老板娘过来说:“我们村交通比黑寨要便利,但没有噱头,当不了景点。” 宋之盈没有搭话,给儿子夹了一片青菜。 吃完饭,一家三口将要上楼。 池烨转头说:“老板,借你们电话一用。” 老板面露难色:“上个月,有个客人来住,打了几通长途电话,他没吱声,害得我欠费了。我没来得及去交钱,电话停机了。” 池烨:“请问手机在哪里有信号?” 老板和老板娘面面相觑:“手机是什么?” 池烨:“没什么了,谢谢老板。” 旅馆的确很简陋,小池翮在日记上这样写: “1 lóu有6 zhāng zhuō子,3个fáng jiān。 我和爸爸妈妈在一zhāng zhuō子上吃饭。饭好yìng啊。 2 lóu有6个fáng jiān,床好yìng啊。” 宋之盈哄着儿子说:“就在这里住一晚上,明天就走。” 夜深沉,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。 小池翮“哇”地一下喊了出来。 池烨听到儿子的声音,半睁着眼睛。他似乎没有发现房间里有其他人,抱了抱儿子:“乖,爸爸在这里。” 小池翮挣扎起来。 池烨随手开了床头灯。 那一个黑影想要向外跑,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被椅子扶手勾住。他差点被绊倒。 椅子被他的力量拖动,发出声响。 池烨立即坐起来:“什么人?” 旅馆的房间有两盏灯,一盏是床头的,其实是台灯。一盏就是天花上的光管。光管的开关在门口。 池烨看不清对方是谁。 池烨拿起手电筒,照过去,认出了那人是谁。 旅馆老板,一个肩宽体阔的汉子。他手里拿着的,正是池烨的相机,相机包长长的带子钩在椅子扶手上。 这人半夜潜进来是什么用意,一目了然。 后来的事,仿佛是一截一截的断片。 小池翮见到那个人用刀刺向了他爸爸。血染红了白色上衣。 他哭叫。 叫声引来了楼下的老板娘。 老板娘鼓起胳膊,凶狠地用绳索捆住了他妈妈的脖子。 小池翮摔在地上,一动不动了,睁着大眼睛望着妈妈。 妈妈说不出话。 他张张嘴,他也喊不出来,眼睛眨出许多的水。 妈妈的手伸过来。 他也伸手过去。 一只大手,一只小手,慢慢靠近着。距离一厘米的时候,大手突然滑了下去…… 小手被老板娘抓住了。 紧接着,老板娘掐住了小池翮的脖子。他疼得很,仰头望见天花的白灯,小小的身子被压得贴紧地面。 “这个男孩有用。”老板打掉了老板娘的手。 禁锢的力道突然消失,小池翮咳了几下,觉得喉咙撕裂般疼痛。 老板:“卖了他,能赚钱。” 小池翮被反锁在一楼房间,他缩在角落,抱着小膝盖,一夜没睡。 老板娘早上来送饭。 他低着头。 “爱吃不吃。”老板娘放下碗就走。 小池翮浑身发冷,心里狂喊爸爸妈妈,喉咙却出不了声。他时时陷进当时窒息的场景,直到自己喘不过来,才发现他在憋气。 他宁愿自己也倒在妈妈身边。 他仿佛还看见满片的血。他哭,哭到后来,不停急喘,大喘的时候,他觉得他要去追爸爸妈妈了。他软趴趴地倒在地上,但很快被人提了起来。 老板探了下他的鼻息:“没死就好。”又把他丢下了。 小池翮倒在地上,像失去了力气。 过了一天,老板又来提他,这次是把他提出去了。 来接人的是一个中年女人,左唇下有个巨大的黑痣,但在小池翮眼里,成了鲜红的血痣。 又过了三天,他被转手给一个男人。 小池翮无法说话。 男人嚷嚷上当受骗,花了九千五,买了个哑巴,把怒气发泄在他的身上。 男人的妻子过来安慰,抱起他:“他是你的爸爸,我是你的妈妈。爸爸,妈妈,会说吗?” 小池翮颤着声,终于挤出了一句话:“不是我的……我要我的。” * 池翮坐在车里。 他扔了口香糖,点上一支烟。 车门还是大开,山野的风格外猛,把他的烟灰吹落在车里了。 他关上车门,向着父母长眠的墓园望过去。 他将来也会葬在这里。 * 回到小公寓,池翮脱下了西装外套,环视一下,没见到姜临晴。 他去了她的房间。 她踩在椅子上,打开上格衣柜门,正在整理衣物。手伸得高,短短的上衣蹭上去,露出一段细腰。 他的手就顺着衣摆钻进去。被风吹凉的手,回温了。 姜临晴吓了一跳:“回来了。” 他仰起头:“要帮忙吗?” “不用了,我都弄好了。”她关上衣柜门,转过来,对他伸手。 池翮张开了双臂。 她还做了一个跳跃的动作。 池翮:“接得住。” 她扑下来,被抱了个满怀。她没有落地,向后翘起腿,像树熊一样,挂在他的身上:“周先生说,这几天的留言板,有观众去涂涂画画了。” “画了什么?”池翮直接把她抱了出去。 虽然她房间有床,但两人更喜欢在沙发床下。 “不知道。”她说,“如果是艺术大师,和董老师一样的人,就能看出展览有问题吧。” “他不是艺术大师。” “哦。”她靠在沙发床,“我的展览有铜臭味吧?艺术性还是给外行看热闹的。” “你有我。” “对噢,你也是行家。”姜临晴笑,“我去过熊令锋的展览,见过你的作品。” 池翮挑眉:“什么时候?” “筹备彭寅的香水展的时候,觉得有意思。” “那会儿啊。”他说,“你还没什么意思。” “哼。”姜临晴别过头。 他把她扳回来:“现在的水蜜桃才有趣。” “对了。”她问,“你很久不画小人了。” 他的手从她的衣摆移到她的背,手指在转。她觉得他是在画一个圆。 这是无处安放的小人儿,少了的那一个圆圆的头。 姜临晴搂上他的脖子。 池翮放松着,脖子上的伤疤就在她的眼前。 关于这一个伤疤,发生到结束,都在短短的时间里。更漫长的煎熬,是失去爸爸和妈妈的过程。池翮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描述的过程。 他不去想了。 当年,他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,但就是没有死,他是自己逃出来的。 人出来了,但只会说一句话。 人人都要问,发生了什么?他听到问话,更加混乱混沌。 别问。 问了,他也说不上来。 池翮抱住姜临晴,他不再摸到骨头:“几两肉回来了。” 他什么都没和她说。他有二十年没有谈起自己的父母。 直到这一个晚上,他吻着她,在她耳边告诉她:“我的艺术天赋遗传自我的爸爸。” 意乱情迷时,姜临晴睁开了眼睛。 “我的爸爸。”池翮低低地说,“是三水也。” “真棒。”她没有惊讶。 他笑。果然,她明白的。 * 柳长旭的电话来了一次。 池翮没有接。 柳长旭没有再打。 事后,池翮才回了电话。 柳长旭:“池总,董千叶已经到家了。” 池翮的声音有点沙:“怎么回去的?” “走了一半路,打车坐了另一半路。” “他有没有去报警?” “没有。” “可惜了。” 第75章 头发 Chapter 75 董千叶的公司设在一幢小洋楼。这一带都是民国建筑, 仿的西洋风。 池翮沿路走过,欣赏满片的郁郁葱葱。赏景结束,才走进去。 年轻的前台见人就笑, 亲切甜美:“先生,你好。” 池翮:“请问董老师在吗?” 前台:“你和董老师有约吗?” 池翮:“我不需要提前约。” 听这口气, 像是董老师的老熟人。但前台不曾见过。她说:“我跟董老师说一声,请问先生贵姓?” “我姓姜。”池翮打量这一幢小洋房。门前挂了一幅大大的壁画。 落款是奉高居。 池翮的冷笑藏在嘴角。 前台拨通了董千叶的电话:“董老师,你好, 有一位姜先生说要见您。” 董千叶说了什么。 “哦,这样啊。”前台挂了电话, “姜先生,不好意思,董老师在忙, 暂时抽不出时间。” “我在这里等。”池翮说着就在沙发坐下了,拿起一本书架上的杂志。 封面就印有“奉高居”三个字。 前台过来说:“姜先生,董老师可能要忙一天的。 池翮:“我能等。” 前台:“不如姜先生留一个联系方式, 董老师忙完了, 我再联系你。” “不用了。”池翮翻了几页杂志, 合上了,“我跟董老师就说几句话, 占用他三分钟的时间。”他要上楼去。 前台去拦人。 池翮大步一迈, 已经上了楼。 前台扶住栏杆:“姜先生,和董老师见面是要讲规矩的。” 池翮回头:“对啊, 我就是来和他讲规矩的。”他上楼去了。 前台又给董千叶电话:“董老师,我拦不住姜先生, 他直接冲上楼了。” “知道了。”董千叶调整表情, 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。他这时倒觉得, 自己的办公室装修得太过鲜明,别人连停顿的时间都没有,直接找上门来。 距离那一个晚上,已经过了好几天,池翮没有来问。 董千叶也按捺不动。他反应过来了,一桩陈年旧事,就算有证据,也是模糊不清的。 董千叶咳了下:“进来。” 池翮推开门,满脸笑意。 董千叶有一个刹那,觉得是池烨回来了。他堆起和蔼的笑:“小池啊。” 池翮挺有礼貌:“董老师,几天不见,别来无恙。” “池家管理大企业,日理万机。怎么今天有空上我这里来了?” “无事不登三宝殿。”池翮直接坐下来,“我过来是想问问董老师,整理我爸的作品进度如何了?” “我这几天比较忙。还没开始。”董千叶抱歉地说。 池翮抬头:“不如我在董老师的公司,先挑几幅搬出去。” “我这里挂着的,不少是其他收藏家拍下的。你爸养尊处优,不稀罕钱,他从前说,作品就挂在工作室名下。” “门口那里挂着一副‘奉高居’的作品,是已经拍卖的吗?” “那一幅啊。”董千叶的笑都藏不住了,“是我的成名作,不卖的。” “董老师的记性不大好?” 董千叶摇头:“人在被胁迫的时候说的话,不作数的。” “听董老师的说法,我曾经胁迫过你。”池翮有些惋惜,“我以为董老师会去报警,我等了好几天,没有警察上门。 董千叶:“你太想念父亲,才幻想和他有关的作品都是他的。你如果有确凿的证据,怎么不去报警呢?” 池翮倒也坦白:“我怕我打不赢官司。” 董千叶笑了两下:“我理解你思念父亲的心情,我承诺,我手头上的‘三水也’的作品,都会整理给你。但已经拍卖的,我没办法。至于你污蔑我盗窃你父亲的作品这事,我不和你计较了,毕竟你是精神病人。” “董老师,我在心理诊所的出院评估,再正常不过了。”池翮说,“你造谣我是精神病人,这场官司我肯定能赢。” “我也希望你是正常的孩子。另外,我和你爸有时候会交换作品,你家里留存的‘奉高居’的画,是我的。”二十年前的事,其中一个当事人已经死了,谁是谁非,根本说不清。董千叶底气十足。 “是不是你的,你画一画不就知道了。” 董千叶对答如流:“过了这么长时间,我的画风变了又变。要我回到当年的风格,我做不到。但你不能否认,我就是有年轻气盛的时候。” “我明白董老师的意思了。”池翮站起来。“我有事先走。下次我会来收回我爸的东西。” 董千叶点点头:“慢走不送。” * 姜临晴在这一天请客下午茶。 办公室里的刘倩和朱怡畅仿佛调换了角色。刘倩变得沉默。 朱怡畅凑过来,对着姜临晴说:“我们小姜人特别好。” 服务员送了外卖上来。 姜临晴接过来,给同事们一杯一杯地发放。 “谢谢小姜。”刘倩客气有礼。 姜临晴反而不习惯:“你为什么突然转性子了?” 刘倩:“工作太忙了,除了工作,什么都不想谈。” 朱怡畅的消息不如刘倩的灵通,刘倩不说,姜临晴不知道,太子爷那一杯冰摩卡的流言传到了什么样的版本。反正她立了一个“人特别好”的人设。 张艺岚一进办公室就闻到了咖啡香。 “张姐。”姜临晴说,“过来挑一杯咖啡吧。刚才你在开会,我没打扰你,自己点了几杯。” 朱怡畅:“张姐,这是小姜请客。” “谢谢小姜。”张艺岚挑了一杯冰摩卡,“对了,展商说要送玩具过来,有几个新产品没有写在资料上,你到时候在方案里加上去。” 姜临晴点头:“我知道了。” 张艺岚啜一口咖啡:“另外,展商对方案提了几个小意见,修一修改一改,下周基本上能定下来了。” “好的。” 张艺岚对着姜临晴竖起了大拇指:“我就知道,小姜肯定行。” 姜临晴笑了下。她回不去过去的那一个家,但他的未来有一个新的家。她记得母亲临走前,抓着她的手,拼命说:“要坚强。” 直到现在,她才算是听了母亲的话。 * 姜临晴晚上一个人在办公室加班。池总也是一个人加班。她下班比他早,本来要自己打车回去。 池翮说:“送一杯冰摩卡上来。” “你那楼还有人加班吧?” “没了。秘书组有个人过生日,出去聚餐。柳秘书也是秘书,我让他也去放松一下。”池翮还给她指了路,“你出了电梯往左走,就不会遇上其他同事。” 姜临晴去楼下买了东西,提了袋子上去,战战兢兢的。 电梯往左,一大片关了灯。往右那边的办公室,亮着灯,几个加班的同事在说话。 可能是被池翮带坏了,姜临晴常听他讲什么偷情刺激,她蹑手蹑脚,沉浸其中。将到池翮的办公室,她想起,办公室熄了灯,但监控还在。一个员工这样鬼鬼祟祟,别人不怀疑才怪。 她抬起头,敲了敲池翮办公室的门。 池翮:“进来。” 她推门,提了提手上的咖啡袋子。 池翮:“我一时半会儿,走不了。” 她进去,向外望了望,迅速关上门:“今晚要工作到几点啊?” “大老板要开一场高层的会议,可能讲到很晚。”公司要拓展新业务,池巍天天会议轰炸。 “来杯咖啡提提神吧。” 池翮站起来:“你吃了晚饭没?” “我吃完了,送餐员来得特别准时,你呢?” “还空着肚子。” “我就知道。”姜临晴又拿了另一个袋子,“我给你打包了一份意面。” “放茶几上,我过去吃。” 姜临晴第一次到池翮的办公室,她四处看看:“你的办公室比我的小公寓还大。” 池翮开玩笑地说:“今天这场会,不能回你家开。否则,各位老总的镜头里全是大空间,只有我一个躲在墙边。” 她笑起来:“池总真的好憋屈啊。” “你那里什么时候租约到期?” “明年初。” “还续约吗?” “到时候再说吧。” 池翮过来沙发,端起意面:“你手头上的项目什么时候完?我想歇歇,去兜兜风。” “有一些零星的修改,也许下周?不过周先生那边有东西要调整。” “让他自己去弄。” 两人正说着,池翮接到了电话,会议即将开始。他放下了吃到一半的意面。 姜临晴不去打扰他,坐在沙发上玩手机。过了半个多小时,大老板一直在说。她听着觉得还没有到主题,因为开头大老板是在训话。 训到池翮了,他却分心,给她发了一条消息:「困的话自己去房间里休息。」他调了调摄像头。 她猫着身子,进去房间。 房间很干净,被子整整齐齐。她觉得池翮可能根本没有在这里休息过。 从大学毕业以来,姜临晴一直住在小公寓。去年续约的时候,她以为自己将不久于人世,只续了一年。 这时,她要考虑她和池翮两个人的事了。公寓真的太小了。要换一个更大、更亮的温馨小家。 她醒来时,有些迷糊,直到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:“池总,你吃了晚饭吗?” 姜临晴立即坐了过来,竖起耳朵去听。 是大美女秘书? 池翮:“吃过了。” 大美女秘书:“是那盘没吃完的意面吗?” 池翮:“嗯。” 大美女秘书:“池总,你忙了一天了,要不要吃宵夜?” 池翮:“我一会儿下班就去。” 大美女秘书:“不用等下班,我们今天晚上聚餐,我打包了几样菜,我去给你热一热吧。” 池翮:“也好。” 姜临晴听见高跟鞋离去的声音。大美女秘书出去了。 她打开门,探着脑袋出去:“我在这里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 姜临晴指指门外:“她会不会和你一起吃宵夜?” 池翮正在写什么:“不会。” “为什么?” 他抬起头:“我和谁吃宵夜,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定?” “那谁定?” “大金主啊。” 姜临晴满意地点头:“这还差不多。” “刚才睡着了?” “你怎么知道?” “头发乱七八糟的。” “哦。”她理了理头发,听到外面的敲门声,又躲进房间里。 将来哪天,她和他的事公开,估计又有一波流言吧。 其实她才是他的大金主呢。 池总在外说:“对了,叫保洁员上来打扫一下。” 大美女秘书:“嗯?” 池翮:“地上有人掉了几根长头发。” 姜临晴立即抓了下自己的黑发。刚才她只梳了几下,就掉发了? “是的。”大美女秘书像是要澄清什么,“我的头发染得浅了,黑色的不是我掉的。” 姜临晴:“……” 这不明摆着,有其他女人来过吗? 第76章 遗物 Chapter 76 大美女秘书不跟人聊八卦, 保洁员却不是。传出的流言里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字。 “黑发大美人。”朱怡畅是这样说的。 姜临晴问:“为什么是大美人?”黑发可以说是有证据的,大美人就是猜测了。 朱怡畅:“太子爷相中的能不是大美人吗?” 姜临晴没有办法反驳。 朱怡畅:“不知道这个黑发大美人能留多久?太子爷看着特别花心。” 姜临晴:“不知道啊。”算一算,她和池翮还在热恋期吧。说出“一辈子”的人, 肯定比走到“一辈子”的人要少。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,少不了添油加醋。从楼上传到楼下, 更新了好几个版本。再次传到姜临晴的耳中,又是一个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灰姑娘故事。然而,一个灰姑娘故事, 从几个同事口中说出来,又是不一样的走向。比较现实的版本是, 女人可能是冲着太子爷的身份去的。 姜临晴听了:“哦。” 这时,尤月舞更新了朋友圈。她身边的男人不是宋骞,而是换了一个斯斯文文的, 戴着白框眼镜的男人。 莫非尤月舞和宋骞结束了? 姜临晴又见到,宋骞给朋友圈的照片点了一个赞。她也去加了一个赞。 向蓓很直接,肆无忌惮地在评论里问:「换男人了?」 尤月舞发了一个微笑表情作为回答。这回答是默认还是否认? 姜临晴猜不到。 宋骞的新鲜感消失得也太快了。所以说, 人不可貌相。池翮只是长得坏, 或许真的能和一个人走一辈子呢。 姜临晴禁不住哼起歌来。 * 玩具展的方案已经定下来。 一行人开完会, 张艺岚说一起吃个饭。 坐车时,姜临晴觉得有两三个同事的眼神比较古怪。 到了餐厅, 她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, 没发现什么不对。 这时,一个女同事进来。 “李工。”姜临晴打开水龙头, 洗了洗手。水冲在手链,冲得上面的字母动来动去。她笑了笑, 关上水龙头, 再从镜中望女同事。 女同事突然一惊, 别过了眼睛。 姜临晴调了下手链,把“ch”字母藏在里面,匆匆出去了。 席间,女同事坐在旁边,突然说:“小姜,你的手链真别致啊。” “哦。”姜临晴的手指盖住那两个字母,觉得欲盖弥彰,又放开了。“商场打折,很划算,我就买了。” 女同事:“是什么牌子呀?” 姜临晴真的不知道,只能瞎掰掰了一个中端的珠宝品牌。 女同事还要问。 张艺岚转头说:“对了,小姜。上次珠宝展的资料,你还有吗?” 姜临晴立即说:“都留着的。” 张艺岚:“明天转我一份。” 姜临晴:“好的。” 话题岔开之后,女同事没有再问了。 但姜临晴觉得,似乎暴露了…… 过了两天,太子爷的流言里,那一个女主角还是没有姓名,却多了一个身份。听说是公司里的某一个女同事。这一个人是谁?没有人知道。又也许有人知道,只是不讲。 下了班,姜临晴说什么也不愿意上池翮的车,她一定要打车回去。 回到小公寓,吃完了饭,姜临晴把一切忙完,才说:“听说你包养了一个女同事。” 池翮懒得抬眼皮:“你这么点地方,还能养另一个人?” 她撞了下他:“跟你说真的。” 他终于抬头:“我包养了谁呀?” “黑发大美女。” “哦,她啊。”池翮半躺的身子坐直了,“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?光是手梳几下,都能掉一撮头发。” 姜临晴的五指插进他的发间,乱搅一通:“你不是日理万机吗?为什么没有秃头?发量比我还多。” 他也用手去拨乱她的黑发,不如她那样用力,反而像是按摩一样,在她的头皮揉了几下:“因为我们家靠你赚钱。” 她把他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:“到处都在传黑发大美女是个家境贫寒,刻苦认真的人。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,被你相中了。” “你部门同事怎么那么闲?” 姜临晴捂了一下嘴巴:“没有,大家都很忙。中午休息时间才放松一下。” 池翮坏笑:“你不如就在吃饭的时候告诉他们,黑发大美女姓姜,策展部的,人特别好,和我因为一杯冰摩卡而结缘。” 她捏他:“我还想在公司里当员工的。” “我也没有想把你提升为闲职的打算。” “灰姑娘遇到王子之后,还要打工吗?” “童话里是不需要的。”池翮顿一下,笑起来,“但你和我不是童话。” 姜临晴也不相信童话,她拍了拍他的手:“我要跟在张姐手下,多学点东西。” “随你,我不反对。” “我陷入绯闻的话……”姜临晴犹豫,“同事们对我的态度肯定不一样。”她发愁。 “不就是一个绯闻。”池翮扶住她的腰,“挺直你的腰板,没杀人,没放火,不违法,管他们说什么。” 网络的议论,断网就眼不见为净了。公司里的流言蜚语,姜临晴还学不来洒脱。 只能当是一个历练吧。 * 办公室没有议论纷纷,反而变得安静。 张艺岚和往常一样,派任务、审方案。朱怡畅突然不说八卦了,同事们埋头苦干。 姜临晴能自己想象同事们对她的意见。虽然办公室里常常有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。但那只是工作之余的闲谈,她和池翮说,不是有意告状。 池翮也不会因为八卦消息而生气。 但可能,同事们不那样想。姜临晴觉得自己在公司被孤立了。 星期五那天,向蓓刚回来,她还没走出机场,就打来电话,要约个晚饭。 姜临晴从小到大,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。虞雪卉是她高中时关系比较好的。但她不是倾诉的性格,或许对旁人来说,她始终竖着一道心墙。 和向蓓可以说是同学,是邻居,慢慢熟了。两人偶尔才见面,性格南辕北辙。姜临晴从来没有和向蓓坦白过什么。 向蓓更直率。 她喜欢染五颜六色的头发,今天却顶着全黑的头,而且拉直了。要不是那大摇大摆的姿势,她看着也是一个文艺女青年。 向蓓把行李箱放在椅子边,坐下来:“我刚回来,徐重光就飞走了。” 姜临晴把菜牌推过去:“他去哪里?” “他要去五个城市办音乐会。” “你没有去给他加油吗?” “第五场的时候,我和他会有行程上的重叠,到时能见面。”向蓓飞快地下单了。 “对了,你住在他那里,还习惯吗?” “到哪里,都是一张床。累得半死的时候,倒头就睡,管他是什么床。” “你也别太累了。”姜临晴说,“看你的脸瘦了。” 向蓓打量着姜临晴:“你倒是胖了。” 姜临晴摸了一下脸颊:“一日三餐都有人管着,少吃一粒米都得挨训。” “就是住在你家的那个。” 姜临晴点头:“他跟我一家公司。” “你算是有着落了呀。”向蓓以茶代酒,“恭喜。” “你现在住到徐重光那里了,你们俩有着落了吗?” “我俩的话。”向蓓抬着头,身子向后一仰。力量重,椅子跟着向后仰。她望着餐厅里的一个大花瓶,瓶上描绘了几株绿竹。 徐重光比较瘦弱。从前的他像竹子,竹竿的竹。现在的他也像竹子,玉竹的竹。 向蓓摇摇头:“个性差距不是一般的大。” “你和他沟通过吗?” 向蓓耸肩:“走一步算一步。现在是快乐的,我是不在乎天长地久,及时享乐。” 服务员过来上菜。 向蓓:“以前去你家吃火锅或者烤肉,今天请你家常菜。” 姜临晴:“谢谢请客。” “我到处跑,跑的时候就羡慕你了,安静待在一个城市。” “天天待在小公寓,有时觉得闷。周末我跟我的那个……出去散散心。” 向蓓用一个手撑住脸颊:“你们是办公室恋情,那岂不是二十四小时都能见?” “没有,他比较忙,经常不在公司。说起来,我和我的那个,差距也非常大。而且又是在同一家公司,以后肯定躲不过同事的非议。” “你谈恋爱,就只管两个人,其他反对的、赞成的,那些阿猫阿狗只是外人。” “你不是说你和徐重光的差距也大吗?” “那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。是我和他争吵啊。我才不管其他人的意见。再说了,就算有争吵,我现在也赖在他那里,没有走。从一开始我就知道,他的老师,他的同学,他的朋友,他音乐上的伙伴,没有一个瞧得起我,我也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。我搬去徐重光那里,是因为我喜欢他。他身边的人讨厌我,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?” 姜临晴和池翮也只是两个人的事。外人觉得,她攀上了高枝。但无论对方什么身份,他们都会接纳的。这是他们的小秘密,没有必要向外人道出。别人误会她拜金,池翮知道不是。“向蓓,谢谢你。我之前还比较困扰的。” 向蓓哈哈大笑,给她加了一片鱼肚:“以前我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,就去烦你。现在算是我报答你,有什么苦水,就跟我吐一吐。我这人哪,就不怕苦。” 姜临晴点点头。 朋友和朋友也是个性的碰撞。比如她和向蓓,大半个月不见面不联络,也没有特别思念对方,但两人一旦见面了,她们也能为对方点灯指路。 这就是朋友。 * 池翮父母的遗物,被收在离他最远的一幢楼。他只能眺望。 金医生尽了力。但池翮始终没有进去那一栋楼。治过病,吃过药,他也盼着自己能坦然,见一见父母的照片,听一听声音。 姜临晴有饭局。 池翮和池巍开完会,直接回了池家。 席间,他跟池家人说,他想去那幢楼走走。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去。 光是朝那里走过去,他的心在慢慢向下沉。 他在门前停了停,颤着手推开门。 常年有人打扫,空无一人的房子,干干净净。 灯亮了。 这里布置得像一个陈列室。架子上摆有他父亲的绘画、雕塑作品,以及父母的生活片段。 一眼望去,婚纱照里的夫妻眼睛明亮,笑容灿烂。巨大的相框占了半面墙。 池翮的喉咙不舒服,他摸了下自己的伤疤。他的眼眶发热,但义无反顾,走了过去。 当年的恐惧之后,他再也无法捡起儿时的快乐。 直到这时,他来到这里,对着父母的照片,仿佛回到了还没有去黑兴县时的欢乐童年。 第77章 生意 Chapter 77 池烨在这里留下的, 以“奉高居”署名的作品,只剩下几幅。当年他和董千叶是要好的关系,池烨想挑战截然不同的画风, 故意藏起了自己。 董千叶被推到前面,像是“奉高居”的代言人。后来, 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“奉高居”。 但是,该摆在这里的画,迟早是要回来的。 * 和向蓓分别在路口, 姜临晴晃了晃包包。她和池翮联系。好半晌没有得到回复,她也不着急, 又把包包荡起来。 前方一个中介公司的玻璃上,贴满了出租的信息。 她慢了下来,停在那里。 向蓓搬去的, 是一个大房子。徐重光的亲戚出国,把房子交给他打理。他一个人住,还布置了一间琴房。 刚才向蓓说:“比我们俩的小破公寓宽敞多了。” 姜临晴听了, 心动不已。东西越来越多, 她的小公寓只剩下一条走道的空间。池翮每回躲在墙边开视频会议, 居然不觉得尴尬。 一个中介从里面走出来,两步跨下台阶, 亲切地问:“你好, 请问是有租房还是购房需求?” 姜临晴只能租房。她问了问租金,拿了一张中介的名片, 又走了。 路上池翮发来消息,他已经回去了。 姜临晴拦了出租车, 将要到小公寓的路口, 她下车, 又去了另一个中介公司。 她住的那一幢公寓有二室的户型,不过这阵子放租出来的几间,都是临靠大马路的。 中介殷勤地递过来一张名片:“你是要找两室的户型是吧?” 她点头:“对,要安静的。” * 姜临晴正想着,池翮一天换一套衣服,她得把衣柜让给他。 回到家,开门进去,一眼见到,池翮把一件休闲衫丢到沙发上。她冲着浴室里喊:“你的那些只穿一次的衣服,赶紧搬走吧,没地方放了。” 浴室里“哗哗”的水声暂停了,但没有其他响动,一会儿又响起了水声。 姜临晴放下蛋糕,走到浴室的门前,突然拧了下门把手。 池翮在这里没有上锁的习惯。 她一下把门推开了,想要吓一吓他。 但他镇定自若,身上留有沐浴露的泡沫。他拿了花洒头冲身子,水珠沿着他的线条流下来:“你刚刚说什么?” 姜临晴没有往下看,只说:“给你买了一个芝士蛋糕。” “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晚餐没有吃饱?” “可能因为我天资过人吧。”她探着头。 池翮坦然面对:“你要真的天资过人,现在就该过来跟我鸳鸯浴。” 她摇头:“浴室那么小,挤不下两个人。” 他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:“到洗手台?” “我才不理你。”她关上了浴室门。 周续发消息说,他整理了一部分留言板,要把留言板也当作是展览的内容。 姜临晴翻了翻他发过来的截图,好评如潮:「周先生,你不会请了水军吧?」 周续:「观众的留言很真诚啊。不过还得麻烦姜小姐想一想展览形式。」 姜临晴:「我知道了。」 她浏览了王婆卖瓜式的留言。知道其中有诈,但好话听起来,总是身心愉悦。 池翮的手指一把戳中了她上扬的嘴角。 姜临晴转头过去:“周先生要在展览上加一点小彩蛋。” 池翮把毛巾扔给她:“你忙得过来吗?公司的项目怎么样?” 她接过毛巾,胡乱给他擦头发。发上的水珠溅到了她的脸:“方案敲定了,后续有同事帮忙。” 不过,她和同事的关系非常微妙。没有人给她说起流言蜚语,但她又觉得,看不见听不见的角落里,有着关于她和太子爷的各种传说。这些可能是她的揣测,也许同事们没有那么多闲工夫。 然而,办公室里再也没有人和她谈八卦了。 她问:“对了,池总。” 池翮的头发乱成一团:“嗯?” 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你的风月绯闻?” 水珠乱溅。他闭上眼睛:“有人敢在我面前搬弄我的是非?” “哦。” “你又听到什么了?” “没听到什么。”就是没听到什么才奇怪。“如果被人知道,我是绯闻女主角,会怎样?” “好事。你就不用偷偷摸摸地上我的车,送咖啡也能光明正大。” 她拉拉他翘起的发尾:“你不了解流言蜚语的规律。” “那你说会怎样?” “可能有人就会想,太子爷和姜临晴今天分手了吗?” 池翮睁开眼睛:“这不会是激将法,想问我要一个永不分手的承诺吧?” 姜临晴又拉他的头发:“你不说,我都没想到还有这法子。” 他回头:“那我就不给了?” “哼,随便。”她把毛巾往他怀里丢,“谁稀罕你啊。” 池翮慢慢擦自己的头发,毛巾遮盖下的唇角弯着弧度。 * 姜临晴把自己的月薪算了又算,除去每月开销,余给房租的部分不多。她这天晚上在狭小的空间里磕到了膝盖。 她跟池翮说:“我要换一个房子。” “哦。”他对这个小公寓似乎没有不满,“你想换什么样的?” “两室的,你和我一人一个衣柜。”他的衣服比她的还多,“你风光,大衣柜让给你。” “我有闲置的几套房子,正要出租。” “这么巧。”她笑,“租金打八折吗?” “我们什么交情?”两个人这时光着身子,躺在同一床被子下,池翮的手就搭在她的隐秘处,“别说八折,五折都行。” “我以为你会白送给我。” “不行。大金主不出钱,怎么显得地位高。” 姜临晴凑上前,捧住池翮的脸,亲了亲:“那就先五折吧。等以后我加薪了,你再给我涨房租。” 他欣然答应:“一言为定。” * 周末,池翮以房东的身份,邀请房客姜临晴去看房子。 姜临晴提了要求:“不能离公司太近,但交通要方便,否则我上下班很麻烦。” “我想到一个。”池翮把方向盘往右打。 “嗯?” “下暴雨那天,我去避雨,遇见有人在洗澡。” 哦,那里。“我那时以为是宋先生的房子。” 池翮突然踩了一下刹车:“真是一场及时雨,否则你跟他的事就成了。” 她已经想不起她和宋骞的情景。暴雨夜的惊吓,全是池翮。“幸好是你。”如果她和宋骞荒唐一夜,醒来也还是行尸走肉的姜临晴。 池翮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地敲打:“如果酒吧那天,我没有躲在阴影里,凭我的姿色,大金主满意吗?” 他的桃花眼要勾引人的时候,无往不利。她点头:“太满意了,你长得就比宋先生花心。” 他扯了一下笑。 车子驶进地下车库,池翮泊了车。 姜临晴认出,旁边那辆车是宋骞的,问:“宋先生是不是和尤小姐分手了?” “我从不关心他的情史。”池翮牵起她,进去电梯。 很凑巧,电梯停在一楼时,门外站着的人是宋骞。他拎了一个购物袋。 姜临晴低眼望去,隐约可见里面的一个包装,她有了猜疑。 宋骞留意到她的目光,用手勾了勾袋子,进来时,把袋子搁到身后。 她假装没有看见。眼观鼻,鼻观心。 宋骞望了她一眼:“你们家知道吗?”没头没尾的一句话。 但池翮接上了这个哑谜:“还不知道。” 宋骞:“有空再聊。” 宋骞回到房间。 雪白的床单上空无一人。他离开的时候,有一个满身红艳艳的女人,蜷缩得像一只虾。 浴室亮着灯。 他过去,敲了敲门:“还活着吗?” “进来吧,没有锁。”里面的人哑着声音。中性的,没有娇嗔。 他推开门。 尤月舞今天的穿着全是浓烈的色调。漆黑的发,烈焰的裙,她的姿势有些古怪,双腿并着,腹部塌软,她一手撑着腰:“我怕弄脏了宋大少爷的床,只好躲在这里了。” 宋骞把购物袋抛给她:“你要的东西。” 她接过来:“谢谢宋大少爷。” “我先出去了。”他体贴地关上门。 尤月舞揉了揉肚子。这几个月,她的生理期非常不规律,今天刚到这里,大姨妈就拜访了。她什么都没准备。幸好宋大少爷是个绅士,没有浴血奋战的癖好,还当了一回跑腿的。 她慢条斯理地洗了一个澡,换上了新衣服,光着脚从浴室里走出来。 宋骞不在房间,而是坐在客厅欣赏电影。 窗帘全被关上,没开灯,色调深沉的影片照不出他的脸色。 尤月舞随意地在单人沙发坐下,翘起腿来:“抱歉了,宋大少爷。我也没想到今天是不方便的日子。” “没关系,我今天叫你过来,只是想聊一聊。” “宋大少爷转性子了?”她的下腹仍有隐痛,直不起腰,索性低下身子,前倾着。 宋骞拿起遥控器,按下暂停键:“你为什么不去当大明星?” 尤月舞觉得好笑:“我为什么要去当大明星?” “你的人气很高,如果不退圈,已经过上众星拱月的日子了。” “也许我不喜欢众星拱月的日子啊。” “嘴里没有一句真话。” 她的腰更低,这次是因为笑:“宋大少爷出来玩男女关系,还想听真话?” “尤月舞,撇开男女关系。如果我要和你谈一笔生意,你讲不讲真话?” “宋大少爷是做出口贸易的吧。”尤月舞一手搭上沙发扶手,“我的工作就是拍拍照,打打卡,跟宋大少爷的生意沾不上边。” “我说的是私底下的生意。”他开了灯。 她觉得刺眼,以手背挡住光,眯起眼睛。 “我需要一个女人。”灯下的男人笑意浅浅。 尤月舞惊讶:“宋大少爷的莺莺燕燕呢?” “我讲得直白一些,我需要一个妻子。” 她放下手,斜斜地瞥向他:“想要成为宋太太的女人,没有三位数,也有两位数吧?” “那些不是我的合作对象。”宋骞坦言,“将来离婚的时候,她们太麻烦。” 尤月舞听明白了,这是一段注定失败的婚姻。“为什么我要跟你合作?” “我不是一个好丈夫,不过是一个合格的情人。”宋骞站在她的面前,居高临下,“我不憧憬爱情,你和我有一样的共识。” 她抬起头向上望:“你不怕我缠上你这样‘完美’的情人?” “其他女人会。尤月舞不会。” “宋大少爷果然是我的知音。”她扶着沙发,站起来,“累了,我休息。” 宋骞一把扣住她的腰,打横抱起来:“我给你考虑的时间。” 尤月舞没有挣扎,搂上他的肩,开玩笑地问,“将来离婚,你的妻子能分到你的一半财产吗?” 宋骞:“既然是生意,我不会亏待你。我会拟一份协议。该给你的,一分不少。” 第78章 演讲 Chapter 78 姜临晴走了一圈, 停在书房的门前。 这一个书房比小公寓的厅更大。她说:“你以后坐在这里,就能有一个霸气的视频会议了。” “有你这样一个时刻以工作为重的员工,是公司的荣幸。”池翮站在她的身后, 笑着,“不过, 书房的意义并不全在工作。” “嗯?” “关上门,也可以是一段地下情的桃花源。” “员工讲正事的时候,老板是不是要正经的?”姜临晴给池翮理了下衣领。 “又不是工作时间。”池翮拉了拉她的衣摆, 与此同时,手指钻了进去。 小公寓只有一张沙发床, 再怎么翻腾,在方方正正的空间里,也规规矩矩的。这里的书桌大, 姜临晴上半身躺着,腰以下全靠池翮支撑。 他的手握在她的腰后,仿佛没用力, 却又掐得她皮肤泛红。他收了手, 只凭身下的一点支着她。 姜临晴突然去翻他衣领上的印记, 手指在其上摩挲。她的心上已有细细金线,绣的满是“ch”。 她和他从这里开始, 又回到了这里。 池翮抱着她去浴室, 用沐浴露在她身上搓出白色泡泡。他的手沿着她的锁骨向下:“第一次见你的那一天,这里就很白。” 姜临晴记得, 那一个晚上,池翮面上有轻佻, 有逗趣, 但没有和男女有关的欲望。他审视她, 审的只是她穿着的那两件他的衣服。 她说:“两件衣服可惜了。” “嗯。”池翮冲净了两人身上的泡沫。借着温水,他轻轻拍着她的腰,“我再送你二十件。” * 休息到中午,两人出去吃饭。 电梯停下时,门外站着的人是尤月舞。 她只拿着手机,像是随便下来的,头发松散,妆容很淡。她用一只腿支撑全身,歪歪扭扭。她索性靠在边上:“这么巧?” 姜临晴:“尤小姐,我以后搬来这边了。” 尤月舞把一身的重量压向栏杆:“你和向蓓都有归宿了。”她声音低,也没露出艳羡之意。 姜临晴问:“尤小姐和宋先生?” 尤月舞弯起笑:“逢场作戏。” 到了一楼,她先出去。还没走两步,接到了宋骞的电话。 他刚醒,声音比较低沉:“你人呢?” 尤月舞和他没有互相的承诺。她想走就走的。亮堂堂的镜面里映出她苍白的脸色。她捂了捂肚子:“肚子饿了,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。” “身体怎么样?还不舒服吗?” “再不舒服也要吃饭的。” “只是便利店买点东西吗?”宋骞问,“要不要我送你去餐厅吃一顿丰盛的?” “比起吃饭,我更喜欢躺着。”不规律的生理期,每每带来规律的疼痛。 “那就上来躺着吧。想吃什么跟我说,换我出去买。” 尤月舞从来没有把宋骞当成一个依靠。但他愿意伺候,她当然顺杆子向上爬。“谢谢宋大少爷。” 男女最简单的关系就是她和宋骞这样的,不走心,谈生意。挂一个宋太太的头衔,就能赚足这一辈子的零花钱。尤月舞觉得,这是一桩不吃亏的买卖。 她笑着转身,又按了向上的电梯。 * 姜临晴搬了些东西过来,好几次撞见了尤月舞。 她和池翮说:“尤小姐和宋先生,似乎是和我们同步开始的。” “哦。”池翮抬了一个纸箱子。他的袖子挽了上去,露出结实的手臂。 姜临晴的东西收拾得很零散,也没有叫搬家公司。池翮当了苦力。 她拿出纸巾给他擦汗:“委屈池总了。” 池翮歪了歪笑:“又不是没有奖励。” 陆陆续续搬了两个星期。姜临晴换了新椅子,新桌子,在新书房占了个靠窗的位置。 展览将要结束,周续心血来潮,说要组织一个艺术大咖的聚会。他要上台当主讲人:“姜小姐,关于展览部分的演讲稿,还得麻烦你补充一下。” 她满口答应:“嗯,知道了。” 池翮横过去一眼:“让他加钱。” 姜临晴:“工作量不多,我哪好意思开口。” “我来说吧。”池翮真的给周续打去了电话,张口闭口就是谈生意。 姜临晴出去倒了一杯水,再回来时,池翮和周续才刚刚聊完电话。 她笑:“周先生其实是你未来姐夫吧。” 池翮摇头:“我姐没让我改口,那就不是。” 她不知道周续和池妙旌谈了多久,似乎已经见过双方家长的,原来也有未知数吗?她突然去翻看池翮衣领上的金线。 他像是为了让她安心:“你是我的。” 她靠在他的肩上:“我信你的。” 信那些他不曾说出口的天长地久。 * 周续那边的展览还剩下五天,姜临晴把留言板内容也搬了上去。 可能是听多了彩虹屁,她居然觉得这一次的展览,相当满意。董千叶曾经的批评,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。 展览圆满结束,周续大赞线上模式的创新。 姜临晴进去留言板,微博再次自动登录,似乎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。 但她又发现了不一样的。 私信里有一封长微博。 姜临晴在接到父亲另一个女儿的电话之后,就算是放下了。她知道真相已经足够。倒是没想到,父亲的另一个女儿还发了一篇道歉的长贴。 不过,比起意外发生时万人唾骂的情景,这所谓的真相帖子,热度寥寥无几。曾经指责她的人,也许在事情发生的几天里就把她忘光了。而这迟来的道歉,很多人已经对不上当事人的号。 执着于网络对错,徒增烦恼罢了。 姜临晴已经过了自己的那一道关。父亲不是因她而去,她卸下了自责。 她没有回复这个长贴。 对方发了长贴,却没有通知她,可能也只是为了内心安慰,不是非得祈求她的原谅。 各自陌生,她也不打扰。 与此同时,公司的那一场关于父爱的展览,反响良好。 姜临晴终于能真正地去回忆自己的童年,怀念儿时那一个三口之家。 然后,她再去憧憬未来将拥有的,幸福美满的,她和池翮的家。 * 周续的艺术演讲定在一个周末。 姜临晴本想回避。周续给了她高光时刻,非得把她介绍给各位艺术大咖。她心虚得不得了。展览的艺术部分,她可是找了池翮来作弊的。 在场的有画家、雕塑师、以及摄影师。她见了几个,之后就溜到二楼。 池翮在那里,坐没坐姿。 姜临晴问:“你怎么不下去?你能和熊令锋老师有交情,现场应该也有你的艺术朋友吧。” 池翮扯扯唇角:“还有艺术敌人。” “是谁呀?” 他没说话。 姜临晴从栏杆探头下去,一眼见到了董千叶。正好,她对董千叶也没有太多好感。 周续是艺术界的半桶水,但家底丰厚,来的艺术大咖多多少少都卖他的面子。他那天南地北东扯西扯的演讲,居然也满座了。 “纸雕展览之前,我还曾经有一个怀念展的创意。”周续说,“每一个圈子都有传奇人物,我有幸知道这样一个人,三水也老师。” 姜临晴愣了一下,望了望池翮。 池翮懒懒靠在沙发上。 她庆幸自己在这里。万一他真的发生什么,她能及时地拉住他。 周续正在大谈三水也的生平。 池翮面上敛起了表情,仰头靠在沙发靠座,眼神向着天花板,似乎要透过天花灯,直直地望到云层上面去。 姜临晴突然坐到他的旁边,抱住他的腰,整个人窝进他的怀里。从姿势上来说,是她在寻求他的依靠。 但池翮觉得,空荡荡的周围瞬间被填满。他抱着一个人,聆听他的父亲在艺术界的伟大成就。 周续:“我何等荣幸,能够结识三水也的后代,得到了非常宝贵的三水也大师生前记录。” 姜临晴没有继续向下望,只听得到底下的掌声。她也听到三水也说话的声音,他的声线和池翮的有些像,不过没有池翮那样的重鼻音。 “三水也,奉高居。这截然不同的两个画风,谁能猜到是我。”场下突然传来了三水也的笑声。 奉高居?姜临晴觉得在哪里听过,但她不熟悉这些名家,没放在心上。不过,这话之后,一楼变得喧闹。 她抬眼望着池翮。 池翮还是仰着头,一直盯着顶上的灯光。 周续的演讲戛然而止,刚才的掌声没有再响起。有一群人在说话。 说的什么,姜临晴听不见。 这一场大咖聚会,似乎没有留下圆满的句号。 姜临晴偷偷地向下望。 董千叶在向大家解释什么。 周续站在台上,突然向二楼望过来。 姜临晴又把头缩了回去,回到池翮的怀里:“他们会信吗?” “周续的演讲稿上,还有三水也老师以‘奉高居’名义作画的现场记录。”池翮把她抱紧了。 第79章 窗灯 Chapter 79 楼下的场面和二楼的人无关。池翮和姜临晴拥抱着彼此, 不去俯瞰艺术大咖们的喧哗。 一众安静过后,董千叶的嗓子颤巍巍的:“这是污蔑,这是莫须有的污蔑。” 笑着说话的是周续:“董老师别急, 记录还没播完。或许刚才只是三水也老师的一个小玩笑罢了。”他说得煞有其事。 董千叶却不想再听下去了:“这个玩笑对我是天大的屈辱,恕我告辞。”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告辞了, 姜临晴没有再听到他的声音。 周续若无其事:“各位,我的话还没有讲完。”他继续他的演讲。 姜临晴突然问:“你和周先生约好的?” 池翮收回了向上的目光:“周续虽然还不是我的姐夫,但要说站队, 他肯定站我们池家。” “没想到,董千叶是这么卑鄙的人。”她问, “他事业有成,又是声名赫赫的老师,我们能打倒他吗?” “他的基石是奉高居。”池翮说, “我见过他现在的画,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董千叶,他的那些作品就是学生水平。” 姜临晴不问, 为什么过去那么多年, 池翮没有追究董千叶。她知道, 他一定有他的苦衷。 直到这一场大咖的聚会快要结束,池翮才牵着姜临晴下楼去。 有人认出了他, 上前来打招呼。 池翮给他介绍, 策展人姜临晴。 那人看着两人牵起的手,称赞说:“原来是金童玉女。” 场上没有了董千叶的身影, 看来他真的没有听完周续的演讲就走了。 周续慢条斯理地说:“名声臭了,就没有收藏价值。” 池翮点了点头:“是董老师没有了价值, 不是‘奉高居’。” 周续:“董老师也是个老顽固。” 池翮:“如果不是非必要, 我不想闹大, 那样麻烦。” 周续:“董老师将来要受到的打击,不止有今天了。” 池翮:“我给过董老师面子,是他自己不要。” 姜临晴没有听出所以然。直到散场了,才问:“‘奉高居’的画还在董千叶的手里,他会不会开高价卖掉?” “艺术品的溢价,是由名望堆砌的。同样的一张画,当董千叶是奉高居的时候,他可以喊到天价。”池翮说,“今天在场的,其中会有想收藏奉高居画作的人。但我的证据摆到了台面,董千叶手里的奉高居作品,有了侵权争议,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去接烫手山芋。” 她点头:“那就好。” “不过,董老师经营这么多年,也有人脉。”池翮现在能常常惦记父母,他就有了漫长的时间。“不急,慢慢来。” * 姜临晴很久没有想起过自己生病的事,她忙着自己的事业。 直到那一天,她突然见到一个新闻。报道的那一个医生,姓钱。对上他的医院,他的科室,她猜出那是钱永安。 和他打官司的患者家属跟媒体曝光了他们的医患纠纷。官司还没有结果,网友在底下吵得不可开交。钱永安被推到风口浪尖。 姜临晴浏览了网友对医生的批判,觉得自己跟着出了一口气。她迫不及待地把这一个消息告诉池翮。 池翮:“钱永安的这场官司输定了。” 他这样肯定,她甚至联想到,是不是他在暗中推动。但他没有说,她就当什么也不知道。 池翮又说:“我给你约了下个月的复查。” “我觉得,我可能什么事也没有。”假如是和母亲一样的病情,这时已经咳得不行了吧。 他笑了:“我信你。” 在这之后,两人没有再聊过病情。 直到复查的前一天,池翮像是不经意提起:“我给你请了假,明天去住院复查。” “哦。”没有惴惴不安,姜临晴睡了一场酣然觉。 第二天,她起了个大早。 池翮拉着她的手出门,到了车上,又抓住她不放,一路到医院。 姜临晴又穿着病号服,站在阳台眺望远方。似乎目光望得远,生命线能跟着延长。万一她真的得病,她有池翮陪她,也无憾了。 突然地,一件外套披到她的身上。 池翮:“天凉了,别在这里吹风。” 姜临晴戳戳自己的脸:“风吹也挡不住我的好气色。” 池翮笑着抱紧。水蜜桃是回来了,红扑扑的。身子丰腴,穿上那件红肚兜,又是个小妖精。 天冷了,就得有这副暖和的身子。 * 上一次,医生拿到报告,是找到池翮才说。 这天,医生直接到病房来,红光满面:“池先生,姜小姐。检查报告显示,之前感冒导致的肺炎组织,已经完全吸收了。至于另一个较早的结节,经过抗炎治疗,也变小了。” 池翮:“就是说,罗教授的分析是对的?” “是的。我们医院接收过类似病人,但都是手术后才明确病理的。姜小姐很幸运,没有平白挨一刀。”医生鞠了鞠躬,“池先生,非常抱歉,我们经验不足。” 池翮:“没关系,医生们辛苦了。” 台风天,娃娃脸。刚才乌云沉沉压过来,不一会儿就放晴。灿烂日光穿过云层,斜斜照进来,直直照到姜临晴灿烂的笑容上。 * 明媚的阳光,一路从医院照到了墓园。 暂时用不上,但池翮说,要和她一起欣赏将来长眠的地方。 将要离开医院,姜临晴偷偷地问:“医生,肺部的病,家族史是高风险因素吗?” 医生:“风险高,但不是百分之百。姜小姐只要定期复查即可。” 她突然想,也许和小姨一样,过了许多年才发作吧。 一出院,池翮就把车驶到了墓园。他向着东南的山边指过去:“将来,我们就住在那里。” 每个下一秒都是“将来”。 姜临晴望过去,青山绿水。她叹:“是个幽静的好去处。” 他认真地问:“满意吗?” 她也认真地答:“满意。” “走。”池翮拉过她,“我们去见见我的爸妈。” 姜临晴紧紧抓住他的手。他从来不讲父母,但她记得恐怖电影里,楚楚可怜的女人窒息的场景。 周围竖着一排排一列列的石碑。二人走在其中,是唯一的人气。 “我爸是个艺术家。有一天,他突然想制作乡村主题的作品,就在地图上画了一个点。我们一家人过去,住的是当地一家简陋的旅馆。”池翮的温度凉了下去,“是黑店。” 姜临晴默默跟着他走。 “我本来也要死在那里的。”池翮指了指脖子上的伤,“老板说,我这样的男孩能卖价钱。他们留了我的命。” 池家虽然报了警,但二十年前,不是到处都有监控。池烨只说去乡下采风,谁也不知道他最终的落脚点,他向来随性散漫。警察费了一番功夫,没有线索。 墓碑上的照片,一双男女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。 池翮:“我开始了漫长的心理治疗。但哪是说忘就能忘的。” 姜临晴笑着抱他一下:“不能忘,就不要忘。你记着。如果觉得痛了,有我在啊。” 池翮一路沙沙哑哑地说,终归还是说了出来。回忆里全是血泊。他这样简单的描述,已经费了最大的力气。或许将来哪天,他可能还会犯病。 但他不是孤立无援了。 他身边站着人。 她始终紧紧握住他。只要他稍稍地陷进情绪,她就用力把他拉出来。 池翮脚下,本是墓碑长长的投影。太阳向西斜,影子慢慢东移。 他面向斜阳,站在了阳光下。 * 台风天,雨来得很突然。上午到中午是晴空万里。 一到下午三点多,天色沉了下来。玻璃外的光仿佛被拉下了黑幕,办公室里提前亮起了灯。 姜临晴的工作堆得满满的,她又接到了一个新项目。 同事们也很忙。眼见外面黑沉沉的天,办公室也跟着沉甸甸的。 日子过了这么久,别人揣测的姜临晴趾高气昂没有出现。同事们卸下了戒备,就算不讲太子爷的事,也渐渐说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绯闻。 但始终没有人敢来问姜临晴,她和太子爷是否如流言所说。 流言如何,姜临晴不得而知。 到了下班时间,雨没有停。 姜临晴加班了一个小时才下楼去。 她的伞落在了池翮的车里。她看着雨珠落在透明玻璃,变成一个个小圆球,跳来跳去。 就在这个时候,突然响起一个声音:“姜临晴。” 她回过头。 杨飞捷拿着一把大黑伞,问:“你没有带伞吗?” 自从上一回见面,两人没有再联络。她这时见到他,面上有些尴尬。 杨飞捷比她自然:“我的伞给你吧。” 姜临晴摇摇头:“雨这么大,你自己留着吧。” 手机的鼓乐在这个时候恰巧地响起来。 池翮来了电话。他开口就说:“干嘛呀,站楼下浓情蜜意的。” 姜临晴退了一步,向杨飞捷歉意一笑:“我接个电话。” 池翮:“只是接个电话?大雨滂沱的天气,难道不该命令我来接你下班吗?” “你不是去了城西,过来不顺路嘛。” “你真客气。”池翮的车子堵在对面。他的前方是拥挤的车流。车子要掉头,得向前再走好长一段路。 姜临晴:“你过来吧。” “到了给你电话。”池翮挂断了。 她转头向杨飞捷:“我想起来,我有份工作文件忘记拿了,我要回公司去。” 两人心知肚明,这是借口。 杨飞捷笑了一下:“你去吧。” 她走两步,站定了,回头说:“你不用等我了。” 杨飞捷听出她的一语双关,深深望着她:“好。” 姜临晴站在候梯厅,从电梯门的镜面见到杨飞捷伫立的身影。 她眨了眨眼睛。 电梯门开了,她进去,抬头望着楼层灯,没有再向门外望一眼。 * 过了半个小时,池翮来了电话:“我在楼下的咖啡厅,你下来吧。” 咖啡厅,一个多么张扬的地方。“为什么不在地下车库等?” “车库入口堵车,我的车就停在咖啡厅的停车场。”池翮一边说着,一边推开咖啡厅的木门。第一眼就见到杨飞捷。 与此同时,杨飞捷也转过头来。 两人没有交情,自然不必打招呼。 避雨的顾客来了不少,咖啡厅里没有其他的座位。池翮打包了两杯咖啡,站到一旁。 “池先生。”杨飞捷的手里还是拿着那把大黑伞,“过来接人吗?” “嗯。”池翮不冷不热的。 杨飞捷:“我输给了时间。” 池翮:“不,你是输给了我。” 姜临晴止步在侧面的装饰木窗。她见杨飞捷已经尴尬,场面里再来一个池翮,那就更尴尬了。 两个男人简短交谈,各自没什么表情。 杨飞捷的伞柄滑了一下,他不再说话,推门走出去了。 姜临晴在窗边探着头。其实她和池翮开始的时候,她已经和过去的青春断了个干净。 倏地,池翮发现了她。 她东张西望。 这里坐满了顾客,其中可能有公司员工,但一时半会,她不知道谁是谁。幸好,认识的同事,一个都不在场。 池翮走向她。 她冲他打眼色。 他却生怕两人的绯闻炒得不够火热似的,问:“躲在这里做什么?” 躲,可不就是躲么。他比她高了两级台阶,她仰起头来,悄悄地问:“你们聊了什么?” “你猜。”他弯着不经意的笑,分明是初见时的样子。 姜临晴退了退,突然见到窗框上绘了两只逗趣的比翼鸟。 这时,窗外响起与那晚暴雨时一样的惊雷。雨水流淌的玻璃上,被窗灯照出两道模糊身影。 他在上,她在下。 隔着一扇诙谐的窗。 第80章 番外 番外:绯闻 * 流言传来传去。 办公室里的同事天天见着姜临晴, 知道她是什么性格。久而久之,那些“拜金主义”“心思缜密”,就只是在远去的流言里了。 刘倩又和姜临晴讲了些小玩笑。 朱怡畅欲言又止。 人人似乎都知道太子爷的绯闻对象是谁, 但又无人说出。 有一次在会议上,其他部门的同事故意刁难姜临晴。 张艺岚站出来解围:“小姜是我们部门的人。她的工作能力, 我们有目共睹,没有走旁门左道的路子。” 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。 过了好一会儿,又有人出来打圆场:“继续下一个问题吧。” 回到办公室, 姜临晴向张艺岚道谢。 张艺岚笑着说:“来我这里工作,可不能走后门, 全凭实力。” 姜临晴点点头:“张姐,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。” 绯闻传到吕薇的耳中,是一个偶然。 一个公司高层的太太问起:“小池总是不是有对象了?” “哪里。”吕薇否认, “我家那口子说要让他历练历练。安排了做不完的工作,连回家吃饭都没时间。哪有空去谈对象。” “咦?”这位太太很是惊讶。 吕薇问:“你是从哪里听说我们家池翮有对象了?” “公司里传的,说是公司里的员工。头发长长的, 又黑又亮, 是个大美女。” 吕薇问起池巍:“是不是给池翮安排了漂亮秘书?” 池巍点头:“柳秘书长得不错, 很英俊啊。” “池翮在公司跟什么样的女人比较接近?” 这倒是问倒池巍了,他想了想:“可能是秘书组吧。” 吕薇:“明白了。”老板和秘书, 一个俗套的组合。 过了几天, 吕薇去了一趟公司。 秘书组里,黑头发的女人有两个, 都是面容姣好的大美女。她们可能不知道过来的女士是大老板妻子,但都礼貌客气。 吕薇去敲池翮办公室的门。 人却不在。 池巍没空搭理妻子。 吕薇只能自己走人。 就在那个周末, 池翮终于回了趟家, 席上只说工作, 没讲额外的。 自从他愿意谈起父母,吕薇放下了心中大石——池烨在池家终于不是一个禁忌。 吕薇想要问问池翮的绯闻,才张嘴。 池巍察觉到什么,在桌底下踢了妻子一脚,给她使了个眼色。 吕薇住口了。想想也是,现在传的只是绯闻,八字还没有一撇。她就静候佳音吧。 * 转眼间快要过年了,公司上下都在为这一年画上完整句号。 池翮几乎是两天跑一座城市,公司里很久不见他的身影。 姜临晴也是不可开交。 项目时间紧,要求多。刘倩要在年前布置展览场地。据她说,她已经秃了三分之一的头。 周续那边,自从纸雕艺术展结束,就闲了下来,他跟着池妙旌去游山玩水。 姜临晴的朋友圈里,游山玩水的人不只是周续。尤月舞天天吃喝玩乐,没干过正经事。 向蓓有表演。临近过年,她的彩排越是紧张。 虞雪卉谈了一个新的男朋友,正是患得患失的时期,来约吃饭。 周五晚上,姜临晴挤出了时间。她加班了两个多小时,去到餐厅已经迟到。 “雪卉,抱歉,年前太忙了。”她坐下来。 虞雪卉把菜单推过去:“不好意思,是不是耽误你的工作了?” “没有。”姜临晴翻了翻菜单,“现在吃饭很赶时间,早盼着能坐下来吃一顿。” “对了,高中班上又在说,要办一场春节的同学会。”虞雪卉问,“你今年回老家吗?” “再说吧。”老家已经没人了,姜临晴回去只能守着和母亲的回忆过年。 虞雪卉:“我年二十九回去,大胖跟杨飞捷也是在那一天。我坐他们的顺风车。” “嗯。”姜临晴点头。 虞雪卉:“你跟那个男朋友现在怎么样?” “老样子。”姜临晴笑笑,“他这段时间非常忙,我好久没见到他人了。” 虞雪卉托起腮:“认识你这么多年,终于见到你有托付的人了。” 姜临晴问:“你怎么样?” “他以前是我的邻居。后来我搬走了,跟他没有再见过。两个月前吧,我们偶然碰上了。不过他因为工作关系,认识很多的女人。因为这个——”虞雪卉突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,“就跟压了大石头似的。” 姜临晴:“你们沟通过吗?” 虞雪卉点头,又摇头,突然问:“你的男朋友。也是风流倜傥的类型。你有没有担心过?” 姜临晴:“没有。可能是工作太忙了,都没时间想这个。” 要说容貌,秘书组个个国色天香。要说家世,池家认识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。池翮有大把的机会。 姜临晴就是莫名地相信着,她是他的。哪怕他至今也没有过真正的表白。 * 策展部一群人通宵达旦,完成了项目进度。 张艺岚跟着熬了一个晚上,眼见同事们个个跟焉了似的,她拍了拍手,问:“今年大家想去哪里开年会?” 刘倩瞬时从萎靡中清醒,高高地举起手:“张姐,今年冬天好冷啊,去泡温泉吗?” “张姐。”朱怡畅跟着举手,“温饱都重要。我要吃大餐。” 同事们来了精神。 张艺岚笑了:“去一个能泡温泉,又能吃大餐的地方?” 刘倩:“直接去集团的度假山庄吧?我上次跟小姜出差去踩过点了,非常舒服。” 张艺岚:“行,大家同意的话。” 当然同意,无人反对。 张艺岚又说:“昨夜辛苦了,今天可以申请补休,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。” 好几个同事站起来:“谢谢张姐。” 姜临晴捶了捶肩膀。 池翮还在出差。 她前天和他聊电话,听他声音沙了,她心疼不已。而今,她通宵了一晚上,她的嗓子跟着哑了。 太子爷的风花雪月故事,真的不浪漫。 楼外冷风阵阵。 姜临晴到咖啡厅点了份芝士蛋糕套餐。她刚坐下,就见吕薇和一个中年女人推门进来。明明吕薇注意不到她,但她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。 吕薇和那个女人随意坐下,正好坐到了姜临晴的邻桌。 姜临晴低着头。 吕薇轻声细语,话却传到了窗边的这桌。 吕薇:“我们家妙旌如果明年能把婚事定下来,就谢天谢地了。” 女人:“年轻人嘛,谈恋爱不兴结婚。” 姜临晴切了一小片蛋糕,放进嘴里,甜滋滋的。 吕薇:“妙旌的马拉松爱情都跑十年了。” “十年了,周续跑不掉。”这下轮到女人说她的家长里短,末了,问:“你不张罗你侄子的婚事了?” “我不忙了。”吕薇笑着,“他有人了。” 女人:“我就说,你之前瞎担心。” 吕薇:“池巍不让我过问,只知道是公司的一个秘书。” 姜临晴被呛了一下,之后就听不到吕薇的话了,只剩她自己的连声呛咳。 原来流言里的人……是秘书啊。 * 策展部的年会,比起刘倩和姜临晴出差的时候,升级了酒店标准。 刘倩对着张艺岚连连鼓掌:“我们的张姐是策展部的神。” 张艺岚:“好啦,下午大家各自去享受吧,晚上是今年的最后一次部门聚餐,记得都要来。” 朱怡畅:“不但要来,而且还不迟到。” 姜临晴是第一次跟着同事们去泡温泉。她和刘倩,朱怡畅去了一个半室内的池子。 池子上方冒着蒸腾的热气,但人站在池边,还是被风吹得直发抖。 姜临晴准备的一套长袖长裤泳衣。 刘倩打趣说:“你的泳衣跟潜水服似的。” 这套泳衣是上个月池翮网购的盲盒套餐。 姜临晴当时和他说:“这就是卖不出去的货,才当作盲盒吧。” 池翮随口答:“也许到了大冬天,就能派上用场了。” 如今戏言成真。 刘倩靠在泳池边,长叹一口气:“要是我们的年会能改成月会,那就爽了。” 朱怡畅跟着叹气:“早知道,我以前也要来出差。” 姜临晴转头望见玻璃外的阳光。突然想起她和池翮在夕阳下的场景。面红耳赤的画面窜上脑海,红晕也染上了她的脸颊。 幸好,人在温泉里,就算满身通红,也有一个合理的解释。 朱怡畅是外省人,她说起回家:“一年忙到头,就是为了和家人团聚的丁点时光。” 姜临晴心念一动。她和池翮,比起周续和池妙旌的十年马拉松,不值一提。但她要回趟老家,把这个男人牵给她的母亲,好让母亲放心。 * 舒舒服服地泡完了温泉,同事们各自回酒店去补觉。 姜临晴又是和刘倩一个房间。 刘倩打听到了一个连姜临晴都不知道的消息:“听说,秘书组的年会也是在这里。” 姜临晴:“这是集团旗下的产业,可能是各个部门的优先选择吧。” 刘倩:“不止呢,听说柳秘书跟着的老板也要来。” 柳秘书跟着的,自然是池总。但姜临晴不知道这件事。 她的表情告诉了刘倩,她接收消息的时间比刘倩更晚。刘倩就不好再说了。 姜临晴和池翮各自声音哑了之后,没有再聊电话。她知道他日夜奔波,说:「把有限的时间用来睡觉吧。」 「嗯。」一个回复之后,两人就没有联络了。 策展部和秘书组各自的年会,应该是撞不上的吧。但姜临晴真的思念池翮。 她半靠在床上,正要给他发消息说自己过来度假山庄开年会。 打了几个字,她又删掉了。 如果两人遇不上,讲了也白讲。她不说,他不知,但碰巧撞上了,就当给他一个大惊喜吧。 第81章 番外 番外:灯笼 * 走廊的尽头是宽敞的露台。冷风大, 玻璃关了一半的角度。 姜临晴跟刘倩到了转角,看见柳长旭和大美女秘书说话。 露台外挂着几盏大红灯笼。俊男美女的画面定格其中。 姜临晴如果停留的时间久些,就能见到从里面出来的池翮。可惜, 她跟着刘倩进去了策展部的包房。 池翮出来时,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。 姜临晴坐在车厢门边的座位。她注意着门外来去的人。 门外来去的人也能一眼看见她。 突然,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。门没有关,对方只是礼貌而已。 张艺岚站起来:“李秘书。” 门边的人是秘书组的其中一个,跟策展部有过工作接触。她对着张艺岚笑:“这么巧, 你们是来这里聚餐?” 张艺岚走过去:“是啊。刚忙完项目,大家都累了, 过来放松一下。你们也是年会?” “跟你们一样,忙累了。”李秘书说,“池总请客。” 张艺岚:“池总也来了?” 听上去, 只有刘倩知道太子爷光临的小道消息。 李秘书:“我们在走廊尽头的那间包房。” 果然,姜临晴想,她向往红灯笼, 是因为那个方向才是她男人的所在之处。她惦记那抹暧昧的红, 黯淡的夜, 她觉得眼前璀璨的灯光,不如大红灯笼来得喜庆。 她和池翮在走廊的两端, 她的心已经飞出去了。但他应酬很累, 她不去打扰。 奇怪的是,在公司, 两人有着垂直向的距离,她尽心工作, 安安静静的。如今, 横向距离比两人楼上楼下时更短, 她的心却有些急切。 也许因为,两人真的很多天很多天没有再见了。 “来。”张艺岚站起来,端起酒杯,“这一年都辛苦了,部门从商业展向艺术展开拓,我对艺术没有经验,但是经过大家共同努力,策展部做出了非常棒的成绩。我感谢大家,敬各位一杯。”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:“谢谢张姐。” 姜临晴端的是红酒杯。她和同事们碰杯,饮了大半杯。 送别过去,迎接未来。大家过年的心思越来越重了。 “小姜。”坐在旁边的刘倩倒满了酒,“策展部的成绩好,少不了你的展览方案。我也敬你一杯。” 见她的酒杯已经空了大半,刘倩又要倒酒。 姜临晴挡了挡:“我酒量差。” 刘倩:“没关系,你要是醉了,我和朱怡畅把你抬回房间去。再说了,红酒度数低,跟果汁一样。” 比起啤酒,红酒的味道很友好。姜临晴禁不住刘倩的怂恿,又喝了满满的一杯。不一会儿,脸颊就沾了红。 刘倩见她驮着两朵红云,不再劝了。 姜临晴自己数了数,真正饮进肚子的是一杯半。脾胃没有像和向蓓喝酒时那样烧得慌,但脸上还是烫。 她回头。 有一个同事进去包厢洗手间,关上了门。 姜临晴站起来:“我去一下外面的洗手间。” 她走出包厢,头就向着走廊的尽头望过去。 灯笼还是挂在那里,来来回回的人之中,不见池翮。 也是,他是老板,有什么事吩咐别人,他端坐在上席就行。 * 姜临晴打开水龙头,双手沾上水,捂住了红润的脸颊。 她的手链滑到袖口,“ch”贴到了袖子里。她用尾指把两个字母勾出来,左看右看。 刺青工作室有再打电话过来。姜临晴太忙了,推到了年后。 她转了转手,看着“ch”字母反过来,又反过去。她一把用掌心捂住:“你逃不开我的手掌心。” 镜中的人笑得跟花儿一样,姜临晴甚至哼了哼歌。 不成调的曲子在半路被打断:“姜小姐。” 她立即收敛自己的得意。 柳长旭迎面而来,向她鞠躬。 “柳秘书你好。”姜临晴也很客气。这是公司里唯一一个知道她和池翮同居的人,她有一种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柳秘书的感觉。 柳秘书毕恭毕敬,给她让路:“姜小姐,你请。” 她转过走廊,正要往包厢的方向去,突然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说:“池总。” 姜临晴立刻回头。 池翮从包厢里出来身后跟了几个大美女秘书。秘书们的衣裙色彩斑斓,围着他一个深黑西装的男人。 他是最出色的焦点,把喜庆的灯笼给比下去了。 姜临晴的脚步不自觉向着他而去。 他挑挑眉。一个微不可查的小表情。 她站定在她的面前:“池总晚上好。” 池翮笑出了声。 太子爷喜欢笑,人又长得风流,桃花眼一笑就能勾人的魂。但和他共事的人能听得出来。这不是池总对着女同事的笑。 这会儿更轻佻,像在逗人。 姜临晴听不出来。酒意上头,她有些蒙了。如果人很清醒,她会离池翮一米远,以下属对上司的态度打一下招呼。而不是像现在,弯着唇直冲他笑。 她也没有完全地糊涂,知道众目睽睽之下,她和他其余的都不能说。“不打扰池总了。”她向着秘书组的各位大美女颔首示意,做足了一个小小职员的姿态。 她离开的步子轻快。她和池翮原来是遇不上的,这算是一场突围。她很满意。 回到座位,姜临晴被冷水冻过的脸颊,褪去了红润。 一个同事问:“酒醒了?” 见了池翮,姜临晴克制不住心花怒放,对谁都笑盈盈的:“可能是吧。”她又酌了一口红酒,觉得自己喜欢上这香甜的味道。 桌上的菜吃得七七八八,突然张艺岚又站了起来:“池总。” 众人一愣,纷纷转起头:“池总。” “刚刚听说策展部在这里开年会,真是巧。”池翮走过来,灯光映在他端着的透明玻璃杯,酒仿佛在发光。 他的到来,很是热闹。 张艺岚得知他在度假山庄,本有打算过去敬酒,没想到她的人还没动,反而池总先过来了。 张艺岚拿起酒杯:“先祝池总新年快乐!” 池翮:“各位随意,新年快乐。” 姜临晴刚才又喝了两杯红酒。红云再次泛起来。她站在同事身边,对着池翮举杯:“池总新年快乐!” 包厢里的暖气开得足,她的脑袋在热闹的气氛里,变得沉甸甸的。 围着池翮奉承的人,比比皆是。 姜临晴不去凑热闹。她一手托起额头,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。 没料到,头疼的后劲来得这么快。 她闭了闭眼睛,眼皮越来越沉,合上了,不愿再掀开。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。但她有时又听见耳边传来的吵闹。后来,她像被隔绝出去,躺在晕乎乎的船上。 姜临晴的头越垂越低,她的一只手几乎撑不住头了。额头将要磕到酒杯,她突然惊醒。睁眼了好几秒,她又闭上。 她坐着,一只手撑住额头,梦周公去了。 睡得不舒服。姜临晴再次醒来,头痛得要裂开。 四周吵闹里,她听见了池翮的那一把嗓音。她迷茫地睁开眼睛,还没有分辨出自己是在哪里,只是见到池翮,就要跟他诉苦。 面前有一大群人晃来晃去。 池翮也跟着晃,身子跟不倒翁似的。 “你不要晃。”姜临晴撑着自己的脑袋,“池翮,我的头好痛啊。” 顿时,包厢里安静无声。人人都在揣测的一个流言,在这不经意之间,突然被抖落。 没有人说话。干咳、干笑,通通都没有。 这样的场合,姜临晴等于撕了池总的面子。众人只能等待池总接下来的反应。 池翮放下酒杯,到了姜临晴的面前。 不止脸颊红了。她的一张脸像是涂上浅红油彩似的,连耳朵都没有放过。 他说:“回去休息了。” 姜临晴半闭着眼睛,点点头。 池翮笑了笑,转头说,“各位不好意思。她醉了,我送她回去。” 众人如梦初醒:“我们也该走了,谢谢池总。” 个个是识趣的人,不一会儿,全走光了。 而姜临晴,趴下去,又睡着了。 池翮脱下了西装外套。 柳长旭刚从秘书组的包厢过来这边,才到门口,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向他抛了过来。他立即抬手,挽住了深黑的西装外套。 池翮:“我背她回去。这边的帐,你去结吧。” 柳长旭点点头:“好的,池总晚安。” * 池翮背着姜临晴,从挂满灯笼的侧门出去。 走在寒冬的夜里,该是冷的。然而他酒足饭饱,又驼了一具温暖的身子。呼啸的北风吹过来,和春风一样。 池翮没有问策展部订的房间在哪里,他向着温泉别墅而去。 耳后有温热的吐气。他闻不到,但猜得出她有酒味。 池翮把背上的人抬了抬。 她的头突然磕到了他的。她嘟囔了一声。 他回头问:“是不是头更疼了?” 姜临晴在这时醒了过来——半醒而已。她不知身处何方,但有池翮在,她跟着去哪里都甘之如饴。 她伸手把他搂得更紧。她有一件事要告诉他,但混沌的脑子跟浆糊似的。她皱着眉头,在那团浆糊中搅拌。 终于到了半山的时候,她说:“今年过年,我要带你回家。” “嗯。”池翮笑了。 姜临晴好不容易捉住了这一个思路,拽着不肯放,又说:“我见过你的家长了,你还没有见过我的。” 是这么回事。池翮点头:“嗯。” 临近过年,度假山庄的树枝挂上了大红灯笼。 灯笼布上,龙飞凤舞的字都是美好的祝福语。 姜临晴仰头,不知看清没有,刚才那个写的是“天作之合”。 这一个,是“与子偕老”。 她弯起笑,枕在他的肩。 从一个灯笼下走到另一个灯笼下。暗红的光落在她的身上,是上天为她披上的红嫁衣。 第82章 番外 番外:一生 * 姜临晴年年体检, 但没有逃过家族病史的命运。 那是一个夏天,她和池翮结婚已有十年。 女儿刚过七岁生日,还是闹腾的时候。女儿逛街逛累了, 抱着她的大腿直撒娇:“妈妈要抱抱。” 她低下身,一时没有控制好姿势, 她感觉拉扯到背部,疼了足足好几秒。 沉浸在女儿的笑脸中,姜临晴没有在意。 过了半个多月, 背上还是隐隐作疼。 她让池翮给她揉一揉。 “背疼?”池翮当天夜里就把她送进了医院。 她笑着对他说:“你真小题大作。” “我不放心。” “那我就让你放心吧。” 姜临晴食言了。经过检查,她长了一个2厘米的肺肿瘤。这时距离上一次的检查, 才过了半年。 她脸色发白。 池翮捧着她的脸,抚了抚她的眼角:“医生说,早期治愈率非常高。” 她紧紧抱住他, 她舍不得丈夫,舍不得女儿,舍不得自己。 * 当年的罗教授已经去世, 池翮请另外的教授过来。 这一次是确诊了, 医生立即安排手术。 从确诊到手术, 在短短的一天里,姜临晴没有来得及收拾心情, 就要进手术台。 将要关门, 她突然拉住池翮的手,定定地看着他, 涌起一阵恐慌,生怕这是最后一面。虽然医生说这只是切除手术。 池翮拍了拍她的脸颊:“不怕, 我在。”当年她对他说的话, 如今轮到他来讲。 手术很顺利。 然而, 经过病理诊断,她的是恶性肿瘤。 这位老教授也有一把年纪了,胡子发白,语速很慢:“发现得及时,病要早发现早治疗。” 可姜临晴清楚,她已经是个病人了。 特别脆弱的日子里,她常常计算着自己的存活率。一个人生病,跟抽盲盒一样,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几率里的人,还是之外的。 她的幸福才过了十年而已。 姜临晴躺在病床上,突然回顾起自己的这十年。 * 那时,姜临晴和池翮的绯闻曝光了,但两人还没有谈婚论嫁。 同事们经历了一段战战兢兢的日子,生怕得罪姜临晴,她又给池翮吹枕边风。 但相处下来,刘倩说:“小姜还是那一个小姜。” 朱怡畅大大地点头:“太子爷果然是有眼光的人。” 传言里的故事变得积极向上——一个坚韧认真的姑娘,遇到了一个懂得赏识的老板。 姜临晴有自己的顾虑,绯闻对象从大美女秘书降级到了小小的员工,对于池家的长辈来说,这是一个巨大落差吧。 她甚至想过,万一吕薇过来和她谈分手的条件。她就说,她只要池翮。 这是她单方面的想法。万一池翮被赶出池家,天之骄子一落千丈,他受得住吗? 她去问池翮。 池翮仿佛是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:“别做梦了。” “你的意思是,你不会跟我私奔吗?” 他失笑:“为什么私奔?” “因为家长反对。” “不至于。” “真的吗?”可姜临晴听过吕薇的一大段关于男女家世的观点。“如果你们家就是反对呢?” “私奔。” 池翮倒是言简意赅。 “这我就放心了。” 姜临晴设想过,池家到了无可奈何时,不得不同意她和池翮的事,但她没有料到,吕薇嘴上一套,其实对于池翮交女朋友这一件事,吕薇乐得合不拢嘴。 姜临晴怕她误会,主动说自己是公司策展部的。 吕薇不了解公司架构,问:“工作忙不忙?” 姜临晴斟酌地说:“劳逸结合。” 公司里无比严肃的大老板池巍,笑了笑:“你们俩各自喜欢就行了。” 但这俩都没有和对方说过喜欢。 吃完了饭,两人手牵手从池家出来,姜临晴仰头望着池翮。 他回望过来。 也许两个人想到的是同一件事吧。 池翮用额头撞了一下她的额头:“从明天开始,我们上下班都能一起出门了。” 她喊:“你撞到我疼啊。” “是吗?”他笑,“可我不疼啊。” * 结婚,是一件非常突然的事。 起因是尤月舞发了个文件过来。 姜临晴有些奇怪,点开之后大为震惊:「尤小姐,你要和宋先生结婚了!」 一般人发请柬之前,是会说明一下的,但尤月舞的没有前因后果。她发来一段语音:“是啊,我以为不办婚礼,结果弄得这么麻烦。有钱人,事多。” 姜临晴:「恭喜你们。」 “就那样吧,也许很快离了。”尤月舞浑然不把结婚当回事,“我随便结个婚,你随便来观礼吧。红包大不大,我无所谓。人来了,场面热闹就行。” 姜临晴按捺不住急切,问池翮:“你有没有收到请柬?” “请柬?”池翮猜,“宋骞的?” “是啊,他要结婚了!!!”三个感叹号都不足以表达姜临晴的心情。 “听他说过。”池翮是一贯的散漫,“定日子了吗?” “下个月啊!!!” “嗯。”他非常冷静。 “结婚啊,这是我朋友中第一对结婚的。”居然比徐重光、向蓓还要早。 宋骞和尤月舞这对,看上去不像是会结婚的人,反倒是徐重光才是过日子的。 只能说,世事难料。 向蓓太忙了,徐重光也是。两人住在同一座城市,但和异地恋没有两样。 尤月舞给姜临晴的震惊久久不散。 晚上,姜临晴和池翮做完运动,她满身疲惫,却又睡不着觉,一会儿睁眼,一会儿闭眼。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。 池翮睡得比较浅,醒了过来:“怎么了?” 她在黑暗中望他,突然问:“我们会结婚吗?” “你想结婚吗?”池翮的话里有含笑的尾音。 “嗯。”结婚,就是有了另一个新的家。 “那就结吧。” 多随意的一句话,跟过家家似的。“我刚才冲动说的。” “就这么说定了,算算日子,下个星期去民政局。我要赶在宋骞之前。” “你太冲动了吧……” “你要反悔?没机会了。”池翮拍了拍她的腰下。 姜临晴缩了缩:“哦。” 虽然她屈服了,但她觉得,太子爷的故事真的不浪漫。 去民政局的前一天,姜临晴打电话给刺青工作室。 对方的回答是:“你好,女刺青师要过两天才回来。” 真的很不巧,姜临晴和女刺青师每每错过,以至于,直至现在,姜临晴都没有刺上“ch”两个字母。 整理池翮衣服的时候,她问:“你的所有东西都有你的标记吗?” “嗯。” “可是我没有。” “你还委屈上了?”池翮捻了捻她的手链,“这不有吗?你就是我的。” 给所有东西打上印记,是他对过去的一个回避。他没有留住他珍惜的人,但未来,他会尽全力守住她。 她是否刺上“ch”,早已不重要了。 * 幸福快乐的时光飞快而过,转眼已经过了十年。 计划赶不上变化,宋骞和尤月舞没有离婚。 尤月舞在偶然的一个机会下,给一部戏当了一个女配角。其实是一个路人,全剧不过十分钟的戏份,但是成为了最惊艳角色。 观众沸腾了。 然而,人气爆棚以后,尤月舞又退圈了。她从不留恋高光时刻,说走就走。 向蓓和徐重光买了房,结了婚。 向蓓当上了作曲人,跟徐重光合作,出了一首纯音乐的主打歌,红到发紫。 所有人都获得了幸福。 池翮赢了和董千叶的官司,花了三年的时间,收回所有奉高居的作品。 姜临晴和周续继续合作,当上了独立策展人。 要说有什么和过去不一样,就是池翮一直没有说过喜欢,或者爱。 当然了,他不说,她也不讲的。有时她从电视里听到那些甜言蜜语,就给他说使眼色。 他扯起笑:“爱不是用来说的,要用来做。” 歪理一堆。 直到有一天,女儿问:“妈妈爱爸爸吗?” 姜临晴偷偷地告诉女儿:“我当然爱你爸爸。” 女儿轻轻地说:“爸爸很爱妈妈。” * 出院时,天上下着绵绵细雨,雨水把世界染上了灰白的基调。 虽然医生说,手术非常成功,但是姜临晴的心就像浸了这些雨水一样,湿漉漉的。但他眼眶里是干的。 池翮单手开车,另一只手拉着她。 她说:“如果我能见到你两鬓斑白时的样子,该多好。”那就是白头偕老了。 池翮的桃花眼漾着水:“好。” * 或许因为姜临晴的乌鸦嘴,池翮的白发来得很早,不到五十岁就已能见到明显白丝。 她又说:“我不要见到你满头白发。” 池翮还是笑:“好。” 姜临晴也没料到,她的嘴巴真灵光。池翮细碎的白发,停在那一区域。 那个时候,她的乐趣是给池翮拔头发:“别太累了。” “是遗传,我爸二十几就有白头发了。” “你算是遏制了基因,五十岁才长白头发。”上天还是眷顾她的,她又过了第二个十年。 * 第三个十年,女儿出嫁了。偌大的房子里剩下姜临晴和池翮。 池翮培养了下一代的接班人,退居公司幕后。本来要去游山玩水,但是姜临晴的病复发了。 这次病情来势汹汹。 医生见到她,面带微笑,却不谈病情,也不说五年生存率有多少。 姜临晴就算不问,自己也知道。 是5%。她只能咬着牙,和上天斗,斗自己就是这5%。 术后三个月,姜临晴一天比一天憔悴。 短短的日子里,池翮白了一半头发。 她说:“你白发的样子不帅了。” 他说:“你瘦巴巴的,不是大美人了。” “那我吃胖点?” 池翮拉拉自己的白发:“那我去染发?” 姜临晴和他拉钩:“一言为定。” 池翮在一夜之间把白发染黑了。但是她胖不起来。好在面色还算有些红,没有惨白到病态。 池翮请来了国内外的知名医生:“医学很发达。” 是的,很发达。 又过了五年,姜临晴抱到了女儿生的可爱小娃娃。她觉得自己预支了下辈子的运气,守住了5%。 运气总有花光的那天,她到了有一日是一日的时候,常常咳嗽,气喘得紧,已经走不了太长的路。 她累了,胸腔胸背疼痛难忍,坐轮椅的时间越来越长。 入冬了,北风呼啸。 池翮突然问她:“要不要去山上逛逛?” “好啊。”姜临晴以为他说的山是什么名山,没想到是墓园里的那座。 半路,遇上一对差不多年纪的老夫妻。 姜临晴说:“人都在为死后谋地皮了。” “我都谋了多少年了。”池翮说,“还是原来的那里。” 风吹起他的白发,她终于见到他两鬓斑白时。人何其贪心。她不止要二人白头,更盼着长命百岁。 池翮在风中转过头来,正要说什么。 姜临晴伸手按住他的唇:“别说。” 她记得,他说过:“待你寿终正寝之时,我爱你至天荒地老。” 这时还不是时候。 她咳嗽几下,笑着说:“我会拼命的。”她和病魔拼了这么多年,她不认输,至今有斗志,延续和池翮在这世上的每分每秒。“和我去山上走走?” “好。”池翮和她向山上去。 轮椅碾过茁壮的野草,把高高昂起的草尖压紧了地面。野草瞬间塌在地上。 两人将要上山。 姜临晴突然向他伸手。 池翮扶起她。 她老了,剃了短短的头发。其实也满是白发丝。她昂起头,攀住他的手,向青山而去。 风吹了过来。一次,两次,三次,冷风掀起了软塌塌的草尖。 野草借着风的力量,又一次高高向上,屹立在风中。 -完-